在中国近代经济史上，最著名的是“三大商系”：即晋商、徽商和浙商。浙江在中国是一个资源小省，钢铁、石油、煤、有色金属等主要资源均小于全国平均水平。土地少，资源匮乏，迫使浙江人满世界地闯荡。兴盛于19世纪的“宁波帮”，在中国被认为是继徽、晋两大商帮之后势力最强的一个商人群体。“宁波帮”以强烈的创业精神与经营能力，在中国近代商业史上开创了百年辉煌，他们至今仍活跃在海内外而闻名遐迩。
近代欧美殖民文明显著的特点为逐疆域而居，现代工商文明则表现为逐市场而居。人们都说以温州人为代表的浙江人是“东方的犹太人”。
浙江商人敢于出去闯荡，寻找商机。有商业市场就有浙江人。近年浙江商人携巨资北上收粮，每当秋收的时候，黑龙江大地上，满载粮食的汽车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一、近代宁波商人在黑龙江的身影
民国四年（1915年）一月六日，东三省林务局局长陈训昶给吉林交涉局的公函“为俄商葛洼里司阻止庄智麟经营自领林场事咨”，附件有一份民事刑事状，全文如下：[1]
附：刑事状
状字第二三九号
原告人
姓名 庄智麟
籍贯 浙江镇海
住所 华三道街十五号
年令 五十岁
职业 商
被告人
姓名 俄人葛瓦里司
籍贯
住所 俄二道街西头路北三十二号
年令
职业
具状商人庄智麟为倚仗俄势强霸领土，恳准传案究办事。一窃商在同宾县自置林场两段，今夏据情呈请由东三省林务局转详农商部批准，派员勘测，并验契照发给执据，承领在案。商于十一月二十七号，奉有林务局局长谕饬，令商先行砍伐标记，俾易派员勘测等因。遵于十二月一号，带领工人数名前往林场砍伐界线。不意砍至七华里之遥，忽有俄人带领洋兵数名，各执枪棍，将砍界工人横行驱逐，并加凶殴。其中通俄语者问系俄人葛瓦里司所遗使。详加究察，始悉葛瓦里司霸砍有日。伏思商以自置山林，禀准农商部批准颁发执照给领，始行雇工前往砍准标记，以备测勘界址。乃俄人葛瓦里司，竟敢强霸民有林场据为己有，其私砍林木犹小，其关系领土主权实大。万出无奈，为此具状叩恳总办恩准照会铁路，据理禁阻，俾商不致丧失自有之产，并国家得保领土主权，实为公德两便。
中华民国三年十二月十八日
具状人庄智麟
附件里面的具状商人庄智麟，籍贯浙江省镇海，住所哈尔滨道外三道街十五号。这说明民国初年，就有“宁波帮”商人在黑龙江省，从事木材采伐业。
19世纪60年代，宁波人经商的足迹遍履天下，以“无宁不成市”闻名遐迩。而镇海人杰地灵，是“宁波帮”的重要发源地。在中东铁路修筑之初，黑龙江省将军衙门为地方广开利源，力保伐木围猎，百姓生计，以本地大户及南方各省绅商共同集资创办黑龙江省木植公司，采办木植“运售中外客商，凡铁路需用各项材，以及轮船柴薪站民间房木等件，概归承办。”[2]有了政府的提议和支持，大量南方资本参与了黑龙江省的木材商业开发。上述民事刑事状具状人庄智麟为浙江宁波镇海人，他是当年众多在黑龙江从事木材生意的浙江人之一，其在民国初年因为森林砍伐范围，在黑龙江省同俄国商人打了一场官司。
二、黑吉两省的大片森林被俄日砍伐
光绪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1896年6月3日）清政府与沙皇俄国政府签订《中俄密约》（即《御敌互相援助条约》）第四款规定：“今俄国为将来转运俄兵御敌并接济军火、粮食，以期妥速起见，中国国家允于中国黑龙江、吉林地方接造铁路，以达海参崴。”同年7月20日，清朝同华俄道胜银行签订的《东省铁路合同》第六条规定，修筑铁路所需沙土、石块、石灰等建筑材料以及枕木、电杆就近取给。
沙俄依据此条款随意在铁路沿线砍伐森林，挖取砂石等建筑材料，清朝政府也看到不限制俄人随意砍伐林木的危害。黑龙江将军恩泽提出“俄为天下所共忌，其为国也，又多诈取而鲜以力攻。如今铁路之通，既求之而得之矣。”[3]为防止中东铁路公司对森林的无度砍伐，更提防借伐木之名，扩大占有中国的土地。恩泽在1896年“因中俄铁路公司商购本省木植，当经传集各司旗悉心筹度，奈本地向无运木巨商”“而以八旗重地，一任外人得寻斧斤，上则于国家体制攸关，下则于地方利权有碍，实觉与拒两难。”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黑龙江将军衙门给光绪皇帝为铁路改行南线，江省势同孤悬奏折称：“该工（中东铁路）需用木料允令就地取材，第恐林脉伤残，有妨旗人生计，其本地牲畜向逐水搬移牧游。”[4]黑吉两省地方官员当年对于沙俄在该管理地区砍伐木材，是持反对意见的，而此呼声在大清国国力衰弱大趋势下，丝毫不能阻挡沙俄砍伐森林。为权宜之计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只能向清廷“恳令每十里间多留三四横木，俾便车马之行，免碰撞之害。”[5]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黑龙江省要创建木值公司，承办铁路需用木材。当年四月间，黑龙江将军衙门给皇帝的奏折称：“当即传知该总董等妥议价值，旋据木值公司总董周冕与铁路公司俄监工吉利斯满订立合同，价值均极公平，俄人情愿照办，遂于本年正月初九日画押讫。”随后在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初四日，吉林铁路交涉局也议定铁路公司自行进山砍木十二条例“所砍树木只准修造铁路使用，不须运出中国境界”，并要求“如六年限满即行停止，将原山场交还。”[6]
清朝国力衰弱，上述措施不能阻止沙俄中东铁路公司肆意开发森林，到1903年，中东铁路筑路工程期间，黑龙江和吉林两省铁路沿线两侧30公里以内的森林，任由俄人采伐，毫无限制，当时采伐木材极其原始，基本是冬季砍伐，春夏时将木材放进河道，漂流到下游，河水枯竭，木材在河道中腐烂。随着铁路的修筑大片原始森林轰然倒塌。为保护东北森林资源，也为了能增加清政府的财政收入。清朝与中东铁路公司协商订立正式砍伐森林合同，1904年的3月6日，黑龙江铁路交涉总局总办、湖南候补道周冕与东省铁路总办霍尔瓦特于哈尔滨订立《黑龙江省铁路伐木合同》，划定三个地区：成吉思汗—牙克石陆路段；呼兰河与诺敏河各至水源处；岔林河与浓浓河各至水源处。周冕居心向外，罔利营私，所定区域，过于宽广。随后吉林省也签订了不利于中国的伐木合同，中东铁路公司开始在铁路沿线更纵深的地带砍伐森林。为保护东北的森林资源，增加地方税收，在1905年黑龙江将军程德全通告中东铁路公司，合同未经将军盖印，应作废另议。1906年清朝外务部与俄使璞科第商定由吉林、黑龙江两省将军派员与铁路公司妥议核办采伐合同。1906年“乃以交涉总局提调张寿增代议，始议定铁路公司在黑龙江省指明地段内砍备应用木植材料合同”，主要内容是1.吉林地段有：石头河子、高岭子和一面坡；2.“废周冕所订合同中呼兰、诺敏等河沿岸森林，概不拨给，即水路计减地四百余里；陆路则仅给两段，亦减地十分之九。”[7]
依据上述合同，中东铁路公司以及俄罗斯商人正式设立大批林场，指划地段，按年采伐。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在东省铁路东线林区最著名的林商及林场有协结斯基继承人、葛瓦里斯基林场、东省铁路林场、谢夫谦克林场、磨刀石公司林场等。
沙俄垂涎东北丰富的森林资源，利用不平等条约和合同在黑吉两省占有大量永久性的租借林场。清王朝被推翻后，北洋政府鉴于原有的条约和合同，外加自身的原因无力经营东北森林，但又不甘心国家资源被列强肆意掠夺，于是，在民国初建的1912年，北洋政府公布《东三省国有林发放规则》如下：东三省国有森林除林务局自行经营外，得依本规则发放之；发放以林木为限；有民国国籍者都可承领。但关于国土保安和供公用的森林不发放。承领森林者须向林务局呈交承领书。经林务局许可后，须领取执照，并按拟伐木数量交纳保证金。木材承领者侵越原定界限采伐时得给予处罚。
三、东北地方当局维护具有合法手续的中国林场
宁波人庄智麟刑事状说：“今夏据情呈请由东三省林务局转详农商部批准，派员勘测，并验契照发给执据，承领在案。”[8]上述可以看出，庄的林场是按《东三省国有林发放规则》办理的，并“于十一月二十七号，奉有林务局局长谕饬，令商先行砍伐标记，俾易派员勘测。”[9]在砍伐划地标记之前，也同东北林务局长面谈过。庄智麟“遵于十二月一号，带领工人数名前往林场砍伐界线”[10]之时，“忽有俄人带领洋兵数名，各执枪棍，将砍界工人横行驱逐，并加凶殴。”[11]
是什么人胆敢阻挠殴打有合法执照的中国商人？“乃俄人葛瓦里斯基，竟敢强霸民有林场据为己有。”[12]
葛瓦里斯基林场是该地区成立最早的一家俄商木材公司。1898年，葛瓦里斯基随齐温斯基勘查铁路铺设线路时，脱离铁路勘测队，变卖俄国的房产，在该地投资建立了葛瓦里斯基林场，后称东省林业公司，又称第一、第二亚布洛尼林场。1912年经吉林省财政厅核准，与葛瓦里斯基订立伐木合同，其占森林面积430平方俄里（1俄里=1.0668公里），采伐量中红松占百分之八十，水曲柳、榆木、黄菠萝、楸子、栬木等树木占百分之二十。“除了用在铁路枕木和房屋建筑外，木材被大量劈成木柈，运往铁路沿线城市供上等人家烧用，余者运往俄国。”[13]
一片片原始森林消失了！葛瓦里斯基暴发了！！丰厚的利润仍然欲壑难填。由于中东铁路公司工厂、机车、站房及铁路公用建筑等等，俱以木半子作唯一之燃料，车站房舍和铁路局一切附属设施建筑以砖木结构为主，有的全是木刻楞房屋；其机车和汽船燃料也用木材，每年更换铁轨枕木，铁路沿线居民生活消耗木材，耗费森林资源甚巨。光绪三十四年三月初五日（1908年）签订的《黑龙江省铁路伐木合同》第十一条：“按照现在铁路情形，江省共需用各项木料，如火柴每年以二十万古磅，道木以八十万块，大木以二十根为度。”[14]这个数目是相当巨大的。铁路沿线经济的迅猛发展，各项事业均需要木材。中俄两国也商定“如日后铁路振兴并改良，一切应需木料过于上开之数，则华官亦可照允。”[15]铁路两侧森林采伐殆尽后，采伐范围也日益向纵深的林区扩展。多年来，沙俄的商业主要代表葛瓦里斯基通过不平等的手段和欺诈行为，获得了许多林地采伐权。截至1922年，葛瓦里斯基先后与吉林地方政府签订了五处林场采伐权，林地面积超过了6155平方俄里，占沙俄势力控制的总森林面积三分之一以上。[16]
一个霸占中东铁路沿线林场多年的沙俄巨商，岂能容下中国人在他口中获得利润。民国初年，西风渐进，民主之风高涨。东北地方当局，在民族利益受到损害时，态度比清朝强硬的多。在接到庄智麟诉状后，东三省林务局局长陈训昶给吉林交涉局的公函上说：据商人庄智麟禀称“为倚仗俄势，强霸领土，垦准咨请吉林交涉局照会俄署，传案审究事”“查该商于上年五月间，曾以所领山荒林木菁密，筹集资本，入山砍伐等情到局。当即饬令该商先将界址划清，再由本局派员前往勘测等因。”[17]
这就肯定了浙商庄智麟是在东北林务局取得合法手续并得到许可后，才进山划定林场界限。东北林务局认为此恶劣事件的发生“乃俄人葛洼里司竟敢强霸民有林场，据为己有，其盗砍林木犹小，其关系领土主权实大。”[18]最后非常强硬要求：“兹俄人葛洼里司阻止该商砍伐界线，事关交涉，除批示外，相应备文咨请贵局，查核办理。”[19]由于中国官民的据理力争，阻止了葛瓦里斯基妄图独霸中东铁路一面坡至亚布力的森林采伐权。
注释：
[1]黑龙江省档案馆．中东铁路（二）[M]．哈尔滨：黑龙江档案馆编，1987，第57～58页．
[2]黑龙江省档案馆．中东铁路（一）[M]．哈尔滨：黑龙江档案馆编，1987，第47页．
[3]同上书，第33页．
[4]同上书，第34页．
[5]同上书，第34页．
[6]同上书，第54页．
[7]万福麟监修 张伯英总纂．黑水丛书（第一集 黑龙江志稿 中）[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第1631页．
[8]黑龙江省档案馆．中东铁路（二）[M]．哈尔滨：黑龙江档案馆编，1987，第57页．
[9]同上书，第57页．
[10]同上书，第57～58页．
[11]同上书，第58页．
[12]同上书，第58页．
[13]王云秋．V·F·葛瓦里斯基的木材商行[J]：北方文物，1991，第3期.
[14]万福麟监修 张伯英总纂．黑水丛书（第一集 黑龙江志稿 中）[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第1633页．
[15]同上书，第1633页．
[16]张研 孙燕京主编．民国史料丛刊（638经济．工业 北满与东省铁路）[M]．郑州：大象出版社，第190～191页．
[17]黑龙江省档案馆．中东铁路（二）[M]．哈尔滨：黑龙江档案馆编，1987，第57页．
[18]同上书，第56页．
[19]同上书，第57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