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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次:2017.6(总第87期)  
  类别:人物春秋  
哈尔滨解放前最后一任市长杨绰庵
王秀滨
(作者系哈尔滨市档案局副局长)
     
    杨绰庵于1895年5月29日(农历五月初六)诞生在闽侯县(今福州市)城区一个没落官宦家庭。原名裕聪,乳名和尚,为独生子。祖籍河南,迁闽一支均有功名,并入仕途。如,高祖杨庆琛是进士,曾任山东巡抚,《福建名人录》有记载。但到杨绰庵出生时家境已见困窘,生活艰难。杨绰庵出生后生母当年病逝。不久,两位继母也随生父先后辞世。杨绰庵被过继给长房为嗣,长房又有两位继母。年幼时,常住塔巷继母家。其表姐叶可风长他3岁,怜爱他,常多周济。
    1916年,他考到北京邮务局,当了一名拣信生。拣信生是在邮务生以下、练习生之上的较为低微的职务。工作之时,他每当看到寄往华盛顿、伦敦、巴黎、柏林等地的邮件时,都十分羡慕。这些外国著名的都市,时常引发他要去游历观光的渴望。于是,他暗下决心,开始利用公余时间自学英、德诸国文字,希冀有一天能实现远大理想。当时,在北京邮务局内工作的高级职员中,有许多外籍人士。他们见杨绰庵学习如此用功,且工作上也十分勤勉尽职,屡加提携晋级,后来还派他出国留学。
    1918年,他升为邮务生。
    1919年,24岁的杨绰庵从北京专程赶回福州向表姐叶可风求婚。表姐不顾家人反对,与他成亲。杨、叶两姓祖孙三代结秦晋之盟。婚后,他偕眷与台湾继母来京定居,住在西单参政胡同3号。育有一儿(文骐)、一女(文音)。
    1920年,入北京盐务稽核厅,在英人斯特立克兰属下承担收发与档案管理工作,对西洋人重视科学管理、讲究工作效率心领神会。
    1924年,叶家资助杨绰庵考入法政学堂。借住其妻堂兄——时任驻美纽约总领事叶可梁宅。堂嫂是严复先生的外甥女,也是一位著名学者。堂嫂初见他谈吐不凡,又是名门之后,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又见他好学明辨,乃取“绰绰有余裕”之意,为他改名绰庵。他非常仰慕严复先生,服膺堂嫂的教导,勤读中西文史名著,特别是严复先生翻译的《天演论》和《原富》等,扩大了视野。他又精读孙中山先生的所有著述,触动了时代的脉络。同时,常涉猎《史记》《资治通鉴》等史学经典。并虚心向当代名流学者如梁启超、胡适、徐志摩等请教,社交活动能力明显增强,为以后政治生涯打下较为扎实的基础。
    1925年 6月,任国务院秘书厅帮办,掌握机要,深得信任。
    1927年,辞职南下,在厦门任内地税局(二五附加税局)局长。此时,纳张绮东为妾。
    1928年,任福州市印花税局局长,居住在安民巷。同年,辞职前往南京任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科长。
    1932年夏,去香港时,遇到同乡老友陈孝威(此人在香港办《天文台》周报,纵论时局,言多中的;评论人物,守正不阿),被邀请往广西旅游。在桂林,陈孝威带他一起看望保定士官学校同学白崇禧。之后,杨绰庵凭借着社交攻关的经验,先后晋见了李宗仁和黄旭初。与当时广西三政要纵谈经济建设,极为投缘。黄旭初邀杨绰庵担任广西省统计局局长。他履新之初,首办计政养成所,组队赴各县市从事基本情况调查,搜集资料,编纂我国当年第一部省志年鉴《1933年广西年鉴》,以后续编《1934年广西年鉴》。他兼任广西省经济建设委员会主任和广西省工商局局长,建议广西当局引进人才与机器设备,创办工厂企业,绩效显著。正当他施展宏图之时,省内个别保守派排外思想严重,谤随誉至,导致他辞职。
    1934年8月,黄旭初挽留未果,便资助他赴欧洲考察。
    1935年10月,出国考察归来,陈芷汀(1881—1959,福建漳州海澄人。1903年举人。辛亥革命福建光复,任福建省谘议局副议长、福建都督府财政司司长。又任国会参议会议员。铺设福建第一条“盲肠铁路”,创办许多实业。与当年许多政治流派多有渊源,是闽省最具有政治影响的实力派人物之一)推荐他担任湖北省主席杨永泰麾下的统计室主任兼地政局局长。杨永泰被刺杀后,杨绰庵离职,陈芷汀又把他推荐给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熊式辉初任杨绰庵为江西省建设厅主任秘书,代行厅长职务(按惯例,厅长病假、事假或出缺,均由主任秘书代行厅长职务)。他任江西建设厅厅长的七年,不仅迅速发展了省内民族工业,还对东南第三战区抗战的后勤保障,做出了贡献。其主要政绩:广揽人才,培养人才。他多方延聘留学归国人才,到江西厂矿担任经理或总工程师。又在吉安创办“江西建设人才训练所”,开设电讯、造纸、陶瓷、财会培养班;兴办制糖、制麻、制茶等初级职业学校。扩大矿业省内自主经营权。大力发展省内民族工业。抢运战需器材,提供战时后援。成立了“江西战时贸易部”,担任总经理,统筹战略物资及民生用品的采购、调运及仓储。
    1938年,杨绰庵姨太张绮东,收养一女儿,改名为“杨忆游”。
    1939年3月,日本侵略军进犯南昌,杨绰庵从容不迫地抢运大批物资器材,随省政府撤退到泰和新省会。他推行省级机关合署办公,提高政府办事效率,据说江西是全国第一个推行合署办公的省份。他大力提倡科学管理,把游历考察中外取得的好经验逐步推广。他抓大事,也抓小事。每周六下午的卫生大扫除,要求所有场所的上下、左右和前后“六面光”,一尘不染。他躬身参加大扫除,结束后还戴上白手套检查“死角”,即使一盏小灯泡不干净也得返工。同时,重视文化建设,开展“民生”系列活动。为与当时官方倡导的“新生活运动”相配合,积极办剧场、建公园,组织球队歌咏队,开展文体竞赛;还开办了多家以“民生”为主题的系列社会机构,如民生幼稚园、民生夜校、民生食堂、民生消费合作社等。他最先建起“江西建设厅图书馆”,并对外开放。1941年底,已藏书16856册。1942年,改名为“天翼图书馆”(新中国成立后,此馆成为九江市图书馆的前身)。这时,他的长子文骐和长女文音在江西读初中,随侍其父。
    1942年,梁思成路过南昌,应杨绰庵之请,由梁思成、莫宗江参照宋人彩画《滕王阁》及宋代营造法式,绘制《重建南昌滕王阁计划草图》8幅,并由建设厅编印《滕王阁考初编》。这些草图,后来也成为江西兴建滕王阁的参照物。
    杨绰庵任厅长七年,能有如此成效的原因是:深得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的信任,使他在经济领域,实际上拥有比厅长更多的权力。此外,他人脉关系很好,很会替人着想。譬如战时经江西去后方的过客很多,而民营旅馆又多脏乱。他就在交通干道多个县城办起“陶陶招待所”,既方便了过往的各路要员,又增加了地方收入,还留下了好口碑。像矿藏收入中央与地方分配比例,别的厅长多年都没解决,杨绰庵上任不久,就把关卡打通解决了。那时蒋经国正好在赣州当专员,杨绰庵虽比他大15岁,但两人同在“政治讲习院”共过事,相处融洽。他在江西的政绩引起蒋介石的注意,下令召见。杨绰庵晋见蒋介石也独运匠心。他把从江西到重庆的站点名称、相距公里数、各地风土人情以及战时的各地见闻,要言不烦,有条理地汇报。他汇报十年江西建设厅工作均用数字说话。果然赢得蒋介石对他的好印象。
    1941年至1942年秋间,他两度返梓探望父老亲友,途经光泽县时,当地闽籍商人在公路上拉起“欢迎杨绰庵厅长莅临光泽”等横幅,还组织敲锣打鼓上路迎候。他见状批评说:“不要这样招摇,否则下次我就不来了。”1941年,福建受旱,多地缺粮。杨绰庵同意以优惠价格,从江西调粮支援福建。当时,江西贸易部中有人借口车队调不出车,拖延运粮,还放风说,这是循同乡私情。杨绰庵知道后不予理会,亲自向福建和驻军借车,保证这批粮食及时发运,缓解了福建的粮荒。随后,又在贸易部,采用对比算细账的方法组织讨论,让大家明白,这是既支援了邻省又赚到钱的生意,非徇私情。
    1943年9月,杨绰庵被调重庆工作,任市政府秘书长兼中央设计局委员。当时,重庆市市长贺耀祖年迈多病,市政府日常工作主要由秘书长全权处理。他组织兴建的储奇门缆车工程,解决了渡江旅客上下山坡之不便;他组织兴建的青年馆,为重庆增添了一个文娱活动新场所。同年9月,厦门大学开学时,大学仰慕杨绰庵先生平生勤奋、敬业和励志上进的精神,邀请他专题演讲,用以激励同学。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饱受战争祸害的重庆人民欣喜若狂,竞相奔告。蒋介石乘坐敞篷汽车巡行全市,杨绰庵以重庆市政府负责人的身份随侍身旁。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在美国帮助下,抢占东北三省,并将它划分为九个省市。1945年10月,国民党行政院任命杨绰庵为哈尔滨特别市市长。12月26日,杨绰庵一行26人抵达哈尔滨。杨绰庵认为此是大展宏图之良机,可望将素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哈尔滨,建设成为全国模范城市与中苏友好的国际城市。
    1946年元旦,杨绰庵等人到市政府履新,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就当时经济形势,特别是对物资缺乏和物价飞涨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为迅速打开哈尔滨市工作局面,他事事标新立异,规定市政府工作人员须集中办公,膳食食堂化;不论市长或公务员一律平等,工薪也一律相同。他自己以身作则,工作兢兢业业,谨慎小心,还将办公桌置于门口,便于与来访者洽谈,提高效率。一般市民来信,则亲自做复。对有代表性的,共复。还特意在市政府门口挂出大标语:“市长不是官,是公仆”“挺起胸膛,做堂堂正正大国民”“抬起头来,当智能兼备好男儿”。成立市政府当天,他到市府大门外走进群众之中,与每个人握手,被人群包围了半个多小时。他还站在台阶前高声说,“市政府不再是衙门,市长不再是大老爷,以后什么人都可以直接见我”。杨绰庵先后召集几次市长见面会。在教育界,他布置复校开学。在实业界,他解决粮食加工方面的问题,保证市民口粮。在政界,他要求成立参议会。他还亲自主持每周一的“总理纪念周”仪式,总结上周工作得失,宣布本周工作重点。他注重宣传,组织成立了“文化指导委员会”,编辑出版市政府的机关刊物《市民生活》(月刊)。第一期发表著作《民生七律子》。“三八”节,应邀参加会议并讲话,他列出女性事迹,讲话不带讲稿,旁征博引,出口成章,谈笑风生又富有幽默感。3月9日,李兆麟遇刺,他以市政府名义举行公祭,并亲往吊唁,读祭文,送匾额“民族之光”。
    1946年4月25日,奉命随苏军撤退至海参崴之前,组织临时参议会,发放公款,维持治安。市政府各部门也确定了代理人员,保管档案,等民主联军接管。4月27日,他乘苏联船只经日本到上海。8月赴沈阳,就任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主任兼东北经济委员会委员。
    1948年3月辞职,前往上海,居住在西摩路。同年夏,任粮食部上海粮食紧急购储会主任。
    1949年春,行政院长宋子文和财政部长刘功芸均看中杨绰庵“埋头做事,不问其他”的理念。宋子文与杨早有关系,宋子文任广东省政府主席时,就拟邀他前往主持建设厅。刘功芸与杨绰庵则是福建同乡的关系。杨绰庵常说,中国的官吏应分为政务官与事务官两种,前者应专管“等因奉此”,后者应专职计划与执行事务,否则事务政务不分,就要落得一事无成。他认为自己是事务官,只管做事,不管其他,上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加上他是“科班”出身,从科员、科长一步步爬起来,所以对各级公文的处理,均能得心应手。这次经刘功芸推荐,宋子文点头, 出任财政部次长一职。5月,上海解放,杨绰庵办了移交,受聘担任华东区粮食公司顾问。当时,熊式辉蛰居香港,曾函邀前往合作经营工商业,他复信婉谢。
    1950年初,应中国盐业银行与中国实业银行之聘,担任上海祥泰夹板厂总经理,并正式加入民革。
    杨绰庵始终把“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并刻在他整个生命之旅。意思是说,没有学问做不了官,做官便做不了学问,做学问与做官好像是两回事。
    1950年7月,杨绰庵因涉嫌李兆麟被害案被捕。
    1955年2月18日被处决。终年60岁。
    1956年,他的长子杨文骐携其父骨灰安葬福州祖茔。之后,为父辨冤,多方寻证。直到1982年12月2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82)中刑监第1694号刑事再审判决书,宣布撤销对杨绰庵的原判,予以平反昭雪。

    附:《杨绰庵嘱儿书》

骐儿如见:
    昨得鹏飞先生电,知儿已到锦(州),甚望于短期内,能与儿相见。哈市困难之处甚多,但我半生遭际都是困难,久亦不知其为困难,人生尽责而已。且因生于忧患,获悉许多人间疾苦,遂发大慈大悲之心,而行救苦救难之事;是困难两字,正天之所以启我也。哈市三月来经许多危急,各机关均奉命撤退,我独镇定应变,转危为安,以准备撤退之精力,来谋缓和环境之工作;万不肯顾自己之安全,而令人民受不必要之牺牲;况负地方责任之人,更不应存比想。哈市在四面楚歌之中,今日参议会筹备会开会,我报告环境情况,并说明我决维持至最后一秒钟,大家均甚感动;成功成仁,在此一举,亦人生难得之机缘也。
    我半生无一长处,但待人接物俱一本至诚,诚以待人,勤以处事,因诚而得多助,因勤而条理分明,我甚望以此二字贻儿作为家训。我平日只知奉公,不事私产,以致一身之外无长物,来日大难,儿负担更重,我心微有不忍;然我以初中未毕业之学生,于二十岁入邮局服务,每月仅得十八元,两月后为三十二元五角,即开始负担家计,上有两母,下有两妹,负担之重,实逾于吾儿。儿与长姐大学均已毕业,两人共养一母,尚非十分难事。我于十年前在香港所保寿险取出后足供骧弟学费。我既无房产,亦无古董字画,孑然一身。希望交通便利,归葬我于两祖母墓地之中间,一为生我,一为抚我,我于公于私,均可告无罪于人世矣。身后丧葬等事,以节省为上,一切俗套,甚至荣典追悼会等皆劳民伤财,并增加亡人罪过,望儿一概婉谢。惟最好代告亲友能多多种树种林,不独有益人生,且月白风清之度,魂兮来依,亦足稍慰怀想也。
    我前应军委会侍从室第三处之约,曾写自传一篇,须印出分送友好,以作告别之文。尚有许多好友,数年来多方维持我的生活,如弥钜、怡生、澍霖诸君,应一一为我道谢。翼公主任(指熊式辉)及旭公主席(指黄旭初)待我至厚,我平生不肯轻用知遇二字,前于畅老过后,我痛哭弥月。盖不胜知遇之感,今于健存之翼、旭二公,亦有此感也。儿问候翼公时,转告以我决心维持地方秩序,如不幸,即为告别。我始终相信哈市安全,姑以此意告儿,为万一之准备而已。
                                           1946年3月29日于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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