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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次：2013.3（总第68期）  
  类别：名家纵笔  
葛瓦里斯基私邸
阿成
（作者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哈尔滨作家协会主席、哈尔滨市文联原副主席，著名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编审，燕山大学客座教授。曾经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等多项奖项，作品被译成法、英、德、日、俄等多种文字）
     
    在哈尔滨南岗区的颐园街（过去的“医院街”）与健民街的街口北侧，即现在的颐园街1号，有一座仿法国路易十四的古典府邸式的建筑。哈埠波兰巨商葛瓦里斯基豪宅---位于医院街（现颐园街）1 号，建于1909年，现为革命领袖视察黑龙江纪念馆。这幢豪宅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颐园街1 号的这座欧式建筑，原来是波兰裔俄罗斯林业资本家、犹太人葛瓦里斯基的私邸。在20世纪初，他来中国的黑龙江经营木材，并在海参崴、一面坡、穆棱等地拥有多处林场，在哈尔滨还拥有一个大型的木材加工厂，是东北地区颇为有名的洋木材商人，而且也是哈尔滨首屈一指的巨富。
    1909年，正是俄罗斯国内相当混乱的年代，葛瓦里斯基开始在哈尔滨筹资兴建这座造价昂贵的花园别墅，在当时，这也是一座规模极其宏大的豪宅。这座近乎于宫殿的花园别墅占据了医院街最抢眼的地带，而且，在豪宅的四周还修建了巨大的广场、花园、方形街道，在它们的环衬之下，更加突出了这幢住宅的不凡气度和高贵。
    的确，古住今来，古今中外，很多人都是以建豪宅来显示自己的成功的。这几乎是有钱人的“规定动作”。
    岁月如风，现在，我们已经无法从众多的现代化摩天建筑的遮掩之中，领略它当年的风采了，但我们仍然能感觉到葛瓦里斯基的这座豪宅是那样的卓尔不群。站在这幢建筑面前，你甚至无法理解一个外国商人的私宅会建造得如此宏大，即使是在21世纪今天的哈尔滨，也很难找到这样的私人豪宅。
    葛瓦里斯基的私人豪宅，实际上，是一幢折衷主义的典型之作，有装饰华丽的女儿墙、古典主义的科林斯高大廊柱、法国梦沙式的屋顶、阁楼上梦幻般的老虎窗、檐口上装饰着的漂亮的山花，以及造型别致的半圆形花厅和宽敞的晒台，连同围栏等等，都显现出整个建筑的那种巴洛克式的奢华气派。
    不仅如此，这幢建于1909 年私人宅邸还有一种先锋姿态，起到了"率先垂范"的领头羊作用，对哈尔滨这座城市房舍风格产生了潜在的影响。总而言之，这幢在周围的草坪、花坛的簇拥之下的浅灰色的宏大建筑群落，让外人望而生畏，望而却步。
    但是，由于工程耗资巨大，加上施工技术要求极其的严格，这幢仿法国路易十四的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府邸建筑直到1922年方告竣工。
    一位建筑专家告诉我，这座建筑的设计，是以当时法国颇为盛行的复古主义思潮---折衷主义风格为基础的，并且广泛吸取了巴洛克等欧洲各种建筑风格的某些优点，并将各种风格融会贯通，兼之设计师自己的独创，使之浑然一体。
    在这幢建筑的左侧有一个近2000平方米的花园。花园内有水池、花坛，铺设了甬路，栽植了高大挺拔的钻天杨及松、柏、杨、柳、榆、桦等50多种乔灌树木，并种植了多种花草。花园和庭院之间以榆树矮墙间隔，使得环境别致，景色幽雅。每逢夏季，花园里绿树成荫，花香四溢。花园和庭院外侧砌有别具特色的欧式围墙。花园与私邸配置协调，相映成辉。
    该建筑的设计为意大利设计师Bernadatti。他的设计得到葛瓦里斯基的高度赞扬。这位博学多才、作风严谨的意大利建筑设计师是私人豪宅的设计专家，是哈尔滨赫赫有名的建筑绅士，也是上流社会贵妇人的追逐对象---好像所有的意大利男人都是一些情种和风月场上的高手。
    前面我只是简略地介绍了葛瓦里斯基的职业，面对如此豪宅，恐怕还要再详尽地介绍一下他的背景。要知道，房子和主人总是相匹配的，房子是主人的躯体，主人是房子的灵魂。前面我说过，葛瓦里斯基曾经是哈尔滨的一个木材巨商，但显然这还不够，因为他的身后有非常强硬的后台---中东铁路管理局---更进一步说，有“白毛将军”霍尔瓦特的支持。葛瓦里斯基是受中东铁路的“委托”，才拥有中东铁路沿线上众多的林场采伐权的。这个木材商在一面坡、横道河子、穆棱等地不仅有林场，还有木材加工厂。想想看，当年这一带的森林是何等的茂密，简直是到了神话里的“太阳山”了，葛瓦里斯基要是不发横财反倒是咄咄怪事了。所以，葛瓦里斯基发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财（白毛将军难道不是其中的一个主要的受益者么？）。因此他才能有足够的资金在颐园街1号建这样一座豪宅。
    然而事实上，这对葛瓦里斯基来说，建这幢房子不过是一项普通的行为，一个轻松的动作，葛瓦里斯基在哈尔滨还拥有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胶合板加工厂，他生产的胶合板源源不断地从哈尔滨运往国外。同时，在傅家甸，葛瓦里斯基还开办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面粉加工厂、学校……
    那么多工厂都建起来了，盖一幢私宅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后来葛瓦里斯基为什么离开了哈尔滨，他离开哈尔滨之后又去了哪里，我翻阅了许多的资料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单知道，在1932 年9月25日，日本进滕林业公司出资收买了葛瓦里斯基的林业公司，亚布力、横道河子、穆棱等林场……也许，这座城市的史官觉得一个商人的行为不值得记录下来，也许，我们这座城市的人太过于大手大脚，将这位掠夺了中东铁路沿线大量森林资源的俄籍波兰人给“遗忘”了；或许是这个留着大胡子的身材魁梧的汉子，像当代的某些巨商那样保持低调，因此才鲜有他的文字记载。
    总之，这幢楼像它的造型一样，充满了许多繁杂的思考：这既有他享受生活，张扬财富，浪漫虚荣的一面，同时也隐藏着他的欲望、贪婪、计谋和忧虑。
    一座城市里的事情总是这样，不管这幢老楼、老公馆何等的漂亮，何等的珍贵，当他的主人离去的时候，负责养育和保护它的是这座城市。城市总是以它宽容的胸怀、文化的姿态、高尚的境界呵护着它，让它逐渐在历史的岁月里脱尽污垢，走向纯洁，达到唯美的境界。
    有趣的是，这幢颐园街1号上的欧式建筑，作为大富商葛瓦里斯基私人宅邸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世界上的事常常是这样，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在中国，胡庆余堂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1931年前，葛瓦里斯基这幢私宅成了苏联交涉中东路问题的日方代表满铁理事的住宅。“九·一八”事变之后，该建筑又被日本特务机关强行收买，成为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的特务机关所在地。日本帝国主义强购中东铁路后，该建筑改为铁路俱乐部（实际上是日本特务机关的伪装）。
    1945年日本投降后，苏联红军进驻哈尔滨，该建筑成为苏军元帅马林诺夫斯基的司令部。哈尔滨解放后，该建筑立即被人民政府作为敌伪房产没收，成为东北民主联军的交际处。1948年，东北民主联军将该建筑移交给地方，改为松江省委和哈尔滨市委接待处。
    从1948年至“文革”期间，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张闻天、宋庆龄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来我省视察时，都曾在这座老房子里工作和居住过。1950年2月27日，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在访问苏联后的回国途中，到黑龙江省视察，就工作和居住在这座建筑里面。资料记载，那天白天，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视察了哈尔滨车辆工厂，观看了哈尔滨市容。夜晚，毛泽东主席在这里接见了松江省委和哈尔滨市委负责人，听取了汇报，并作了重要的指示。毛泽东主席就在这幢老房子里为松江省委、哈尔滨市委和在哈召开的第二次团代会题词：“不要沾染官僚主义作风”、“学习”、“奋斗”、“发展生产”、“学习马列主义”。耐人寻味。
    ……
    我第一次停下来认真地欣赏“颐园街1号”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那时候我正在读中学，正在利用寒暑假拉小套挣点钱。一天恰好帮着车主拉车从那里经过，拉的什么记不得了，但显然是一车很重的东西，这使我有足够的时间欣赏两边的建筑。当时，我并不知道“颐园街1 号”是一个什么地方，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只觉得它像一座洋人的宫殿。车主看到我在注意这座建筑的时候，就说：“小子，歇一歇吧。”于是，我们把手推车停在了这幢建筑门前不远的地方，我们两个人一边擦汗一边看这座建筑。当初这座建筑给我的感觉只是绅士、洋气，至于它究竟属于哪种建筑风格，我当然一无所知。
    车主说：“这样的洋房，咱们老百姓就是看一看，饱饱眼福而已，一辈子也别想进去。”
    说过了，他似乎又有些后悔，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还年轻，将来出息了，进这里去看一看，瞅一瞅，一定有机会。”
    奇怪的是，当时我并没有丝毫想进到这幢建筑里去看一看的欲望，我觉得它离我的生活太远了，我们属于两个范畴，这里的人既不会走进我的生活，我也不会走进他们的生活。就是到了今天，我仍旧没有进去看一看的想法和念头。或许，这是草根的一种有趣的心理现象，而这心理的产生竟来自于不同规模与式样的建筑，是它们的形象使我产生了一种“拒绝”的心理。
    那个葛瓦里斯基的魂魄是否还会飞到这里看一看呢？这里毕竟是他的第二故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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