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899年哈尔滨有了城市的雏形，至今已有109年的历史，在这一个多世纪中有两条大街就像哈尔滨两种文化的支点，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为了城市灵魂的一部分。它们就是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和正阳大街（现靖宇大街）。两条街一条由南向北，一条自西向东；一条完全出自外国设计师之手，一条由中国设计师全权建造。它们既是不同的，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完全西化的中央大街
在城市规划上，哈尔滨的城市布局是在接受当时欧洲许多大城市先进的城市规划设计思想的基础上形成的。这种新潮的思想注重的是从城市的功能出发，依照原有的地理条件，根据铁路在城市中的走向，划分出以商业为中心的埠头区（现道里区）和以行政办公为中心的新城区（现南岗区中心区）。在一些主要大街的交叉处，采用环形广场连接放射形街道的布局方式，追求街道与广场的便捷联系。这种自由灵活的布局形式为中国的传统城市营造思想注入了新鲜血液，并提供了很好的范例。我们熟知的中央大街原名"中国大街"， 意为中国人住的大街，其雏形就是沿江地段运送铁路器材的马车在泥泞中开出一条土道。后来由于埠头区的建立，这里俄人的铺子也多了起来，牌匾多用俄文，他们经营杂货等，所以虽称"中国大街"，但两侧多为欧式建筑，这里的商业多为外国人经营，犹如外国城市一般。
中央大街街道北起松花江防洪堤，南至经纬街，全长约1450 米，在这一长度范围内共与12条横向辅街相交，相交而成了大大小小共计23个十字或丁字交叉空间。在短距离之内存在大量的交叉空间，在一般街道中非常罕见，这也是中央大街的魅力所在。道里区是以中央大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两边的街道以东西并冠以数字命名。这种以数字来排序街道的方式据说是借鉴于当时的彼得格勒。中央大街四周街道也多为西式名称：经纬街，炮队街（通江街），警察街（现在的友谊路，为了纪念中苏友谊改的名字，中苏关系破裂的时候一度改成反修路）等等。
说到中央大街，便不得不谈其两旁的建筑。近代哈尔滨城市建筑一向以多元并存、兼收并蓄为特色，宽容地对待各种风格流派，善于追求建筑文化上的多样性，若从时空坐标系统来考察，近代哈尔滨的建筑表现出多种风格、多样文化相并存的特点。在时间轴上，哈尔滨的建筑在风格上融合了起源于十五、六世纪的文艺复兴式，十七世纪初的巴洛克式、折衷主义，以及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新艺术运动建筑风格。在空间轴上，哈尔滨近代城市空间中，融合了俄罗斯、西欧、阿拉伯、日本和中国等各民族建筑文化，从总体上成为建筑文化的多元复合体。具体到中央大街，全街建有欧式及仿欧式建筑71栋，汇集了文艺复兴、巴洛克、折衷主义及现代主义等多种风格，同种风格在不同类型的建筑又个性鲜明、毫不雷同。然而如何在繁博的建筑风格中寻找一种整体统一性便成为考验当时建设者的难题。但是，我们现在可以发现中央大街的主要建筑一般是不超过24 米的多层建筑，大多数集中在13~20 米之间，高度的大致统一便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由风格的不一致所产生的不和谐感，而更重要的则是在这样的建筑高度下既不会使人产生高层建筑下面的压迫感和渺小，也不会使人产生由于建筑的高度不够，使人忽视建筑存在，人同时还能感受到较大的天空，人与建筑和自然关系变得非常平等。尽管在随后的几十年新建筑在中央大街不断出现，但却很好地保持了整体风格的协调。由于中央大街有这样的特点也就决定了这条大街在建设初期的主要功能是商业和休闲，交通这一功能并没有被强化。
中央大街的商业功能是带有时代特色的。中央大街商业发展的最初三十年，主要靠外资、外商的陆续进入而推动。1924年，铺砌花岗岩方石路面以后，中央大街的建设和发展进入了初期的繁茂时期。其商业服务对象主要是在哈外侨和华人中为数不多的中上层阶级。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商业特色弱化，特别是进入计划经济以后，外资和私营资本基本退出，中央大街上出现了清一色的国营商业。这就使得中央大街和其他商业街道别无二致，许多传统特色消弥殆尽。虽然这一时期的中央大街在商业功能被弱化，但是人的居住等非商业功能却增强了。改革开放以后，中央大街的商业功能得到恢复，特别是成为步行街以后，中央大街发展演变成了现代商业文化街。现在的中央大街已经没有交通的功能，商业活动更加频繁，而且业已成为哈尔滨市开展各种公众性文化活动和宣传咨询活动的大舞台，中央大街又多了文化展示窗口这样一个功能。
洋为中用的正阳大街
正阳大街的雏形在哈尔滨城市建设之前就已经形成，因为在中东铁路工程局规划哈尔滨城市市政建设之前，这里已经形成了以傅家甸西门脸至十四道街为中轴的街基干道痕迹，也是当时满、汉旗民聚居、经商、交通集散之地。早在清光绪16年（公元1890年）以前，傅家店还是沼泽遍地、小河纵横交错，草树繁茂的一块沉睡的宝地。到1890年时，已有人在此开设当铺、旅店和食摊。当时从秦家岗(现南岗上坎)通往四家子(现十六道街)的沿途两侧已出现了一些建筑物，这就是正阳大街的雏形。1893年，傅连山、傅海山兄弟来此地。在道外正阳街与南十道街处建房落户，行医卖药，招引外乡人逐渐来此，傅家店名声也由此大振，形成了以正阳大街为中心的商业区域。正阳大街位于道外区东北起二十道街滨江公园，西南至景阳街西门脸。该路全长2 190米，车行道9~11米，沥青路面，人行道3~4米，步道板铺装。道外是以正阳大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两边的街道以南北并冠以数字命名。但四周的街道却多为中式名称：景阳街，桃花巷，延爽街，地灵街等等。正阳街的南北两边各有二十一道街。其中叫六道街的有两条，分大六道街和小六道街，这也是取自中国人的传统"六六大顺"。正阳大街与中央大街虽然出自不同国籍设计师之手，但是两条街道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正阳大街也有多条横向辅街相交于主街，建筑的高度和密度也与中央大街相似，也许它就是中国设计师有心仿照中央大街建造而成的，同样，这样的布局更多的是考虑到商业和居住的用途。
正阳大街是哈尔滨著名的传统商市风貌街区，是哈埠商业兴衰、繁荣、发展的缩影。作为哈尔滨最古老的街道之一，它集中了旧社会的大多数民族产业。同记商场、大罗新商号、亨得利、老鼎丰、世一堂、双和盛等一大批民族资本家在这里崛起，成为哈埠商家的基石和骄子。
中央大街和正阳大街都是以商业功能为主，一条是外资主导，一条是本埠民族产业主导。也正是因为截然不同的商业氛围，导致了两条街上的文化也不同。中央大街上有中国最早的电影院--科勃采夫电影戏园；有上个世纪驰名中外的"康季莲娜乐器店"，外来文化在这里汇集。正阳大街上主要是戏曲、曲艺、说书、杂耍、茶园等民间民俗文化。另外在正阳大街上还汇集了近百种的民间小吃，这也是民俗饮食文化的一个体现。现在虽然中央大街已经成为步行街，交通这一功能已经消失殆尽，但是靖宇大街（原正阳大街）仍然是东西向交通性干道。正是因为它既是交通性干道，又是商业活动性干道，各种性质车流和人流混杂，年久失修，基础设施不完善，这些因素已经影响了这条传统街区的生机与活力。中央大街上的民居并没有临街上的建筑那样惹眼，它们深深地隐藏在临街商铺的后面，因为中央大街建设初期并没有考虑到商住混合这一功能。但是作为传统商市的原正阳大街，这样的富有中国特色的建筑比临街的商铺还很惹眼。
现今坐落在靖宇大街上的哈尔滨市中西医结合医院乍一看与中央大街上的欧洲古典式巴洛克建筑在造型上没有什么差别，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装饰图案是非常典型的中国民间花饰，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在附近的南二道街、南三道街，这样的建筑比比皆是，仍旧是欧式的外观造型，却在廊柱上、门脸上、墙壁上大量出现葡萄、鲤鱼、中国结、牡丹花等装饰图案，传达着"多子多孙"、"年年有余"、"吉祥如意"的中国传统理念，有的甚至将中国古体的"寿"字搬上了屋顶的檐壁。
如果再跨入这些建筑物的大门到院宅里面看一看，简直可以用"别有洞天"来形容：竟然是完完全全的中式格局。在南二道街19号大院里，正对着院门是一座典型的中国牌坊，上面刻着"仁和永"几个字，这就是哈尔滨老字号绸庄仁和永的旧址。连着石牌坊的是两段木质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有一圈木质围栏，类似江南民宅的格式，雕梁刻栋，青砖黑瓦，古香古色。这样披着欧式巴洛克的外衣、包着中国传统的瓤的建筑有一个名字叫"中华巴洛克"。 "中华巴洛克"建筑群，集中在南二、南三道街，在南二道街两侧的建筑，多是一层为商服、二层为住宅的砖木结构楼房。从外面看，全部为巴洛克建筑风格，而院内则大多是四合院，有天桥、天井、回廊，典型地体现了中国传统特色。这种建筑平面布局紧凑，兼顾商业与居住双重功能的需要。楼体呈口字形，是一种既封闭又开放式的民居建筑，更注重平民精神生活的丰富性，而且至今还住着寻常百姓人家。
中华巴洛克是哈尔滨本土设计师的杰作，他们从西方的建筑中学会了使用砖木结构，使临街的楼体看上去更加美观、实用。又根据中国传统商户商住不分的习惯对楼体内部进行改造，建造了更加适合中国人生活习惯的四合院。技艺高超的中国工匠们将中国传统建筑的文化特征与西方古典建筑的构图手法相结合，在当年正阳大街及其两侧的小巷里，创造了一组规模尺度较小，以中小型商业建筑及住宅为主的中西融合的建筑群。建筑与街道空间尺度适宜，许多百年老店云集其中，使之成为体现老哈尔滨亲切、市俗的商业街市气氛最充分的传统商业区。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那时正阳大街也许更贴近这座城市的本色，执拗的坚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因为外部的冲击而妥协，这是真正的哈尔滨，一个中西交融"土洋结合"的城市。
比起其他的"洋"城市，比如上海、广州，哈尔滨有着得天独厚被"洋化"的条件，地处偏远，紧邻俄国，有便利的铁路交通。但是哈尔滨与它们比起来却那么的不同。当上海、广州因为城市中的洋建筑而沾沾自喜时，哈尔滨却在滚滚而来的洋文化中低调的自守这那一份"土气"，聪明的选择自己最需要的部分，对外来文化择需应用。学会了按中央大街商业布局来修建正阳大街，在一条主干道上延伸向四周的辐射；采用了建造墙体厚窗户小适合北方居住条件的巴洛克建筑；同时在街道上铺上圆圆的面包石。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放弃自己的本色。正阳大街的辐射四通八达全部彼此相连，人们可以在其中走街串巷，它变成了我们的胡同；巴洛克建筑上的蝙蝠浮雕与西式拱顶在一起看起来那么和谐，而马头墙和罗马柱出现在同一座建筑上，恐怕全世界只有在哈尔滨才能看见。也许就是因为哈尔滨深深的被西方文化所影响，所以才会更加珍视本土文化的生长，西方文化会改变我们城市的面貌，却不能改变我们代代相传的生活方式。
哈尔滨是个很有特色的城市，无论是中央大街的"纯洋"，还是正阳大街的"土洋"，都值得开发利用。单就城市建筑来讲，在哈尔滨的百年历史上，出现过巴洛克建筑、新艺术运动建筑、犹太建筑、伊斯兰建筑以及各式各样的教堂建筑，而且留存至今，数量之多，风格之全，实属罕见，人称"世界建筑艺术博物馆"。然而大多数外地人甚至本地人都没有仔细留意过我们城市里的建筑有多么特别，所有的建筑在他们的眼里都差不多。中央大街的"纯洋"成为城市的骄傲，正阳大街的"土洋"却被渐渐遗忘。可喜的是，随着道外旧城区的改造，昔日商业区的繁华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建筑不光是建筑的问题，也是社会问题。建筑是对一个时代身份的表述，一个城市的建筑形态跟这个城市的文化状态有很大关系。"（艾未未语）无疑，建筑是一个城市记忆的载体，但同时我们不得不认识到，旧城区的保护与改造更多地是在精神层面的保护性建设，它可能只是保留了传统的风貌，比如建筑风格、比如街道格局和城市的肌理。但是如果仅仅是这个层面的建设，只从风貌上达到某种标准，那么旧城区便不会得到复兴，改造的意义又将显得如此浅薄。毕竟，作为文化结晶物的文物建筑之所以魅力永存，正是因为其产生的历史、人文、文化的作用，而如何"修复"这些作用才是城市建设者应该急需考虑的问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