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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次:2016.1(总第78期)  
  类别:名家纵笔  
我在“春天里”上大学
冯建福
(作者系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作家)
     
    1978年3月,度过了漫长冬季的北大荒尚未完全解冻,清冽的风整日吹拂着无垠的田野。
    那天上午,在场部机关二楼小会议室里,总场整党办正在召开会议,小个子收发员老赵忽然探头进来,有些神秘地向我招手。待我走出门去,他边说着“来了,来了”,边将一个中间印有长方形红框的牛皮纸信封递到我手中。我接过瞟了一眼,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差不多三个月前,我刚参加了正式恢复后的全国首次高考。说来我都不相信起初曾想放弃这次机会:作为“文革”前的六六届高中毕业生,那时我和我的同学升学考试在即,而且前景看好,可叹一夜之间“史无前例”的风暴袭来,一切都化为乌有。一年年过去,还未完全泯灭的升学“梦想”慢慢沉潜到了心灵深处:推荐上学领导不放,实行文化考试,又因“白卷先生”张铁生“反潮流”,被“四人帮”借题发挥堵死了这条本就不宽的“小路”。多亏粉碎了“四人帮”,邓小平再次“出山”,果断恢复高考,我们已经有些暗淡的希望之光才被重新点燃。可是,像我已过“而立之年”,想到报考心仪的大学可能受限,却要抛家舍业地去读一般学校,多少有些沮丧。
    下乡在同一农场的妹妹知我初考没报名,还在举棋不定中,就特意拿了复习材料来找我,并劝我说:“哥,退一步想,考个一般大学,能回家也行啊!”妻子是南方来的知青,怕我牵挂她和孩子,也从旁附和妹妹,权衡利弊地帮腔劝我去考,看到她们这样支持,想想她们说的也很实际,我才有点儿动心了。
    还亏教育部门网开一面,发文支持未经初考的“老三届”可以直接参加终考,而且年龄、婚否不限,最终打消了像我这样一些人的顾虑。我看到了匆匆发来的有关文件,大意是国家面临“青黄不接”的“用人之机”,“老三届”应从国家需要出发,积极报考。我这才下定了参加考试的决心,而且对自己说:要考,就义无反顾,一定要考上!那时我是农场组织科科长兼整党办副主任,是不可能请假的。算算离考试也就二十多天了,我只能利用工余——早上、午休和晚会后睡觉前的时间复习。
    说实话,复习材料有限,全靠以前的“老底”和平时学习积累,根本的还是刚恢复高考,出的题不算难,我才对自己有些把握。
    我手里这封信,正是盼了两个多月后,由省内某高校发来的录取通知书。见到它就像与老友重逢,让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我坚持把会开完,心里却想着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让他们也早点分享这份迟来的喜悦!
    午时的阳光照在街上,冰雪路面泛起眩目的金辉,我平复的心又翻腾起来。从场部机关到家不足一里路,平素看惯熟视无睹的景物,此刻一一映入眼帘,似乎都在提醒我给它们关注。机关门前十字路口用水泥围起的圆形土台,让我想起小女儿在那儿等我的一幕:那是不久前团党委召开的一次会议,从下午开始,大概不想晚上接着开,就延长了时间。想不起为什么,我忘记了去幼儿园接孩子。天已经擦黑了,当走出机关大门,我忽听到从转盘道那儿传来女儿“爸爸、爸爸”的叫声。此时才猛然醒悟,忙跑过去将她抱起,并连连向陪在一旁的赵阿姨道歉,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内疚。
    从十字路口往东要经过书店、银行、粮店。书店我经常光顾,尽管除阶级斗争类书籍、政治哲学读本、样板戏剧本、学习辅导材料等,很少有更多的新书进来,我还是觉得这里有寻找的乐趣和希望。粮店是我成家后必去的地方,每月都拿着购粮证去买那定量供应的几十斤口粮。
    按通知3月20日开学,我18日到校报到,真的站满了最后一班岗。为防止造成“负面”影响,我走时没有太大响动。机关好友帮我搬运行李,整党办、组织科的几位同志与我在机关小楼前合影留念……。老婆孩子留在农场,这里还有我的家!
    省城街道很长,两旁的楼房逼仄而压抑,乍暖还寒的天气也显得冷清,故乡于我陌生了许多。倒是学校校园颇为热闹,主楼门前悬挂着“欢迎七七级新同学入学”的标语,甬路两侧彩旗飘飘。老师、接待人员拉着报到的新生嘘寒问暖,新生们肩背手提春风满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中,有人挤过来,伸手夺我手中的行李,我这才认出她是几年前从我们农场推荐上学的一位“荒友”。她说上学留校后,现在已担任外语系的辅导员。她要送我去中文系,我见她正忙,连忙谢绝。我想起了十年前农场老职工欢迎我们的场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是大不相同啊!
    我们男生寝室位于校园西部生活区的二舍,按图索骥我顺路找到二楼的房间,将行李放到一张床上。室内两侧靠墙各放了两张双层的铁床,上下可住八个人。我趁多数人未到下楼转转,顺便到附近的食堂认了门。晚饭前,年轻的辅导员韩老师例行巡视,自我介绍说是上几届毕业留校的学生。
    学校中文系例来是外界公认的重点系,这次招生很强势,共招来一百二十名新生。
    新同学来自省内农场、农村、工厂、部队、机关、学校等基层单位,却不都是本省人。以知青为例,就包括北京、上海、天津、杭州,几乎都是上山下乡,到农村和边疆历练多年后,如今梦圆入学深造的“老三届”。人说有类似经历的我们是被高考“捞上来的一网大鲨鱼”。另一部分同学多来自省内,年龄不过二十岁上下,在“文革”中上学,受害尤甚,名为高中毕业,实则初中都没读完,却硬是凭自己的努力考进来,他们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和佼佼者。
    同学们入学前身份各异,有工人、农民、农工、战士、基层干部、中学教师,还有刚离校门的青涩学子,不仅是经历,而且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不等,大小几乎差了一代人。如此纷繁复杂的状况,不用说国内正规院校前所未有,国外也从无耳闻!校方为管理方便,将中文系新生按年龄分了两个大班和两个小班,各班成立团支部和党小组,学年成立党支部。好不厉害,一百二十人中竟有四十多人是党员。
    一天,系里负责学生工作的马主任听说我不想当干部,特意找我谈话:组织信任、为同学服务、需要有人协助书记(辅导员)工作云云,让我觉得只顾自己太没面子,才不好意思地答应接受他交给我的学年党支部副书记的工作。
    学校生活从开始就很正规。先学军、学农,进行必要的思想政治教育,然后正式进入课堂教学。
    文史楼在校区东南角,中文系在三楼,终于有一天,我们全学年在北头一个明亮的阶梯式大教室里上课了。这一层除大教室和若干小教室,还有教研室、阅览室、办公室等,是中文系师生一天中大部分时间活动的场所。此外,从生活区到教学区,中间有路通向一处幽静的所在——学校图书馆,图书馆藏书丰厚,也是师生常去的地方。从正式上课那天起,同学们开始过上严格意义的学校生活了。每天早上醒来,去体育场跑步,然后洗漱、去食堂就餐,上午去教室听课,午后自习或到图书馆阅读,“四点(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一线”很快成为几乎所有新生共同的运转模式。
    说实话,重进课堂我并不似想象的那样容易适应。起初坐在教室里总以为还在农场,“溜号儿““走神儿”不说,有时头脑中竟会出现空白。而且听说这现象还有一定的普遍性。但是,短暂的低迷很快就被高涨起来的学习热潮所取代。因为我们“大同学”本来是有理想的一代,虽在极“左”路线影响下,理想曾化为“革命的狂热”和盲目的冲动,但艰苦的磨练毕竟已使我们理性起来,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也不愿再轻易失去这么宝贵的机会!“小同学”思想单纯,但极具进取精神,他们深知自身存在弱势,要成功必须增加紧迫感。所以同学们学习的热情会突然迸发:在课堂上,听课认真,发言踊跃,还时而与老师讨论学问;课后,则成为图书馆的常客,不管馆内怎样拥挤,总能占据一席之地;晚饭后图书馆闭馆,就转移到大教室挑灯夜战;即使家在近旁,也绝不轻言请假。
    更不同寻常的是大家的思想异常活跃。课堂上或宿舍里,谈论最多的是理想、是人生、是祖国的前途和未来、是给了自己机会的伟人邓小平的冀望、是个人肩负的使命和责任。徜徉在文学专业的海洋,同学们贪婪地汲取着中华文化的精华,同时还广泛涉猎,对西方马克思主义、萨特、弗洛伊德、西方民主政治也产生过兴趣,“疯狂”地探求着新的知识领域和尽可能多的人类思想资源。
    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学生,全国共计二十七万多人,是从五百七十万考生中录取的,全都入学、开学在这个春天里。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七七级。
    就在我们入学那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中国从此步入改革开放全面发展的新时期。以“七七级”为标志的恢复高考,其意义重大而深远,早已超出了教育本身!
    省城有一种开在早春的黄色小花,城中几乎随处可见。它的四片条状花瓣张开着,密匝匝簇拥在灌木枝头,花虽小,却很鲜亮,它就是“迎春花”。入学那年,我在校园里见到,着实惊喜了一番。现在想来,当年的恢复高考,不就像这开在春天里的迎春花吗?是它徐徐拉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帷幕,迎来了祖国百花盛开、万紫千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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