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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次：2012.1（总第61期）  
  类别：本刊特稿  
“一五”时期前苏联专家在哈尔滨的往事
夏焕新 李涛
（作者夏焕新系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所长　研究员；李涛系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在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前苏联援建项目有13项在哈尔滨。根据中苏两国政府签订的技术协议，先后有数批专家来到哈尔滨的发动机和飞机修造厂、汽轮机厂、锅炉厂、电机厂、量具刃具厂、东北轻合金厂、轴承厂、电碳厂、电表仪器厂等，指导建厂、传授知识、进行技术业务培训、解决技术关键问题，帮助编制生产作业计划，使哈尔滨的各个工厂掌握了当时相关行业的管理经验和相关加工制造技术，为哈尔滨重工业的崛起打下了牢固基础。建国初期，哈尔滨的教育事业发展很快，在重点援建工程影响下，大批前苏联教育专家来到了哈尔滨的各重点大专院校，如哈工大、哈军工、哈尔滨外国语学院等，在前苏联教育大纲和前苏联教师的培养下，当时的许多莘莘学子成为了国家的有用之才。
    为了追忆这段历史，我采访了几位当年在哈尔滨工作过的前苏联专家，通过他们的往事回忆，我们可以了解一些当年哈尔滨大建设、大发展的图景。
    一、“我也是哈尔滨汽轮机厂的建设者”
    现年79岁，生活在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市的工程师Ю·А·安德烈耶夫，回忆了他年轻时在哈尔滨的往事：
    上世纪50年代，我还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大学毕业后我被派往中国哈尔滨建设汽轮机厂参加援建工作。
    哈尔滨汽轮机厂是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苏联帮助建设的重点工程之一，是一座制造中、大型高温高压电站用汽轮机的现代化工厂。该厂是由苏联重型机械部设计院设计的，我们在帮助设计这座工厂时，收集了当时国内所有汽轮机制造厂的最新技术成果资料，采用了最先进的工艺装备和加工方法。该厂于1956年6月开始动工兴建，我作为技术专家，为了赶工期曾放弃了休假，连续4天昼夜伏案审核修改设计图纸。其实许多苏联专家都和我一样忘我地工作着，同样，中国的基建工人迎寒风，扫积雪，刨开1米多厚的冻土层，每人每天都完成双倍的定额。就是这样，中苏全体建设者不分寒暑，不分昼夜地辛勤劳动，只用了短短2年零8个月的时间，于1958年12月提前两年把工厂建成。
    为了帮助中国专家尽快掌握技术，更早地制造出中国迫切需要的汽轮机，苏联政府先后派出许多经验丰富的技术专家来到汽轮机厂。在哈尔滨工作期间，中国同事忘我工作的精神风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在当时，中国到处都在进行大跃进，人们的情绪十分高涨，在这样的形势下，工厂接受上级下达的任务：1958年一定要生产出2台25000千瓦和1台50000千瓦的汽轮机！
    为此工厂一边建设，一边生产，并开展了热火朝天的技术革命。中苏工程技术人员和车间的工人们大胆革新，修改设计，简化工艺，改进操作方法，把工作效率提高了几倍、几十倍。各车间共实施技术革新建议1100多条。如中国工程师唐志祥制造的“土汽锅”，解决了叶轮焊拉筋时没有蒸汽无法冲洗拉筋的难题。另一位中国工程师万顺松研制的双刀切削法，使加工叶根槽的工效提高5倍。中苏双方的技术人员和车间的老工人们一起大胆地修改了后汽缸上半部的原设计，将所用钢板由20公厘改为14公厘，由原来9块小钢板拼起改为用2块钢板弯成，结果产品不但焊缝少，而且省工省料，导流性能更好。
    当时，中国的机床生产处在供不应求的局面，国家要求工矿企业自行设计制造所需要的机床和设备，汽轮机厂的苏联专家和中国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因地制宜，用土洋结合办法设计机床和设备。
    在我们许多苏联专家的指导和帮助下，全厂上下齐心协力，终于在1958年9月29日，成功制造出中国第一台25000千瓦汽轮机，试车证明效果良好。从此结束了中国不能制造大型汽轮机的历史，在中国动力设备制造史上翻开了新的一页！
    岁月悠悠，半个世纪过去了，每当回忆起在汽轮机厂有我洒下的汗水，我都会自豪地说：我也是哈尔滨汽轮机厂的建设者！
    二、哈尔滨电机厂工作琐记
    工程师罗曼诺夫在上世纪50年代曾是哈尔滨电机厂的前苏联专家，他这样回忆说：
    在对中国进行援建的时候，受上级的委派我去了中国的哈尔滨市。当时我们支援的单位是哈尔滨电机厂。哈尔滨电机厂当时是按照“社会主义工业化首先发展重工业”的方针而建立的，是为满足国家建设需要而生产大型电机设备的工厂，是中国最大的一座现代化的电机厂。哈尔滨电机厂1951年 6月开始动工，一期工程于1956年11月完工。当时我们在一起工作的苏联专家大约有70多位，我们在哈尔滨电机厂的工作任务是参与工厂设计、工厂布局与规划和产品制造等。在电机厂工作的日子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片段至今还时常在我的眼前浮现。
    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全国到处是战争遗留下的创伤，社会经济和企业生产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工业生产水平比较低，几乎一切都在重建或新建。在我们工作的电机厂里，初期这里几乎是一片荒凉的空地，只有几间简陋的平房，我们初期运来的机器就放在这样的厂房里。那时的中国百废待兴，根据需要我们必须一边建设工厂，一边生产发电机。招工来的中国工人技术水平很低，绝大多数工人以前没有在工厂里做过，几乎是从零开始学起。我们苏联专家来到厂里，中国工人和技术人员都很尊敬我们，非常热情地对待我们，并且都很积极、努力、刻苦的向我们学习生产技术。我们把帮助中国工人掌握新技术、生产新产品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在帮助中国工人提高技术时，我们通常是采用上课的方法，通过上课来系统的讲授有关设计和制造方面的技术问题，这样使大家能够全面的掌握技术。可是，仅仅依靠讲授有时还不能完全解决具体问题，还必须辅以在实际工作中的具体指导。于是，我们就到车间亲自示范，并且在工作中带徒弟，在实践中教学生，帮助厂里攻破技术难题方面，彼得洛夫、梁巴夫、斯米尔诺夫和捷钦柯做得是最好的。
    彼得洛夫就是因为在工作中比较善于带徒弟而受到中国工人的欢迎和喜爱。彼得洛夫性格温和，他不仅亲手参加设计工作，而且总是抽出时间来帮助年轻的设计人员和绘图员审查和修改设计图纸，当这些中国的技术人员遇到困难解决不了时，他就亲自动手，边做边教，直到他们完全学会为止。在彼得洛夫的帮助下，这些青年技术人员很快掌握了设计卡布兰式水轮电机的技术。
    梁巴夫似乎是一个永远都不知道疲倦的人，他天天都站在设计桌旁进行指导。他还时常提醒设计人员的设计工作要和车间的生产相结合，要保持同车间工人的密切联系。每当工艺设计员设计完一件工具样图时，他总是说：“你拿到车间去和工人讨论一下，看看工人有什么意见。”有时他还亲自同设计人员一起到车间与工人研究。因此设计出来的工具很受人们的欢迎。绕制汽轮发电机转子的边缘机到厂安装以后，由于没有人能够掌握这台设备的操作技术，一直没有开动。梁巴夫就亲自指导工人进行试车，经过一个多月的试验，终于把这台设备调整好，并使工人们掌握了这项操作技术。这台设备的提前投入生产，对线圈车间提高汽轮机主要零件线圈的质量和数量起了很大作用。
    斯米尔诺夫是一个能和中国同事打成一片的人。一天早晨，我刚上班，就发现下线工段那里有六七个中国小伙子正围着斯米尔诺夫，看他给一个新型电机转子示范下线的情形，他们是在试制一台两万五千瓦汽轮发电机。在试制这台发电机的过程中，我们组遇到的最大困难是定子绕组焊接。这样大的电机在哈尔滨电机厂从来没有做过，中国工人也不了解焊接质量的重要性，便自己盲目的焊接，由于方法不对头，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但还是不能掌握要领。幸好在斯米尔诺夫检查工作时及时发现了问题，并耐心地指出他们焊接的方法为什么不合乎质量要求。于是斯米尔诺夫拍拍中国小伙子们的肩膀说到：“小伙子们，千万不能这样干。并头套内没有焊料，接头必定会局部发热，造成开焊和不平衡运转，会出大事故的！”说到这里，他看到几个中国小伙子听得有些发愣，便说：“来，小伙子们，我教你们，保证把活干好。”说着他就换上了工作服，领着小伙子们干了起来。当时这台两万五千瓦汽轮发电机的试制是哈尔滨电机厂献给中国国庆节的礼物，任务非常紧迫。所以在斯米尔诺夫领着人在上面焊接的时候，下面的人也不能停止工作，这样，在下面就冒出了一种难闻的热气和浓烟，就像烟筒一样从低处一直冒到台子上面，斯米尔诺夫却丝毫没有顾及到这些，继续领着大家干。下班的汽笛已经响过很久了，厂里领导几次要他回去休息，可是他看到哈尔滨的小伙子们还没有彻底学会新的焊接方法，就说：“工作是主要的，在他们没有学会之前，我决不回去。”当车间的钟表指向晚上十点的时候，斯米尔诺夫才放下焊接面罩，和中国小伙子们一起检查刚刚焊接的并头套，敲了敲，发出噔噔的响声，焊接技术达到了要求，他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和大家握了握手，满意地回去了。可是斯米尔诺夫回去后并没有休息，他在焊接的时候看到大家工作得非常吃力，于是便想为大家制造一个辅助工具。经过思索，他设计了一个夹紧工具草图。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到木工房找到斧子和锯，亲手把这个工具做了出来。当他到车间把这个工具交给中国小伙子们时，他还用不熟练的中文说：“干吧，小伙子们，用这个工具能够帮助你们多、快、好、省！”经过使用，大家发现，使用这个工具不但可以帮助大家节省一半的时间，还能节省大量的石棉材料。
    捷钦柯是一个不愿意多讲话的人，但是在回答技术人员提出的问题时，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滔滔不绝的反复讲解。每当讲解完一个问题，他总是要问懂没懂，不懂就从头再讲。有时还对听课的技术人员提出自己已经讲过的问题，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懂了。当他感觉到青年技术人员真的明白了时，才高兴地说：“我的责任尽到了”。在试制重大精尖产品的日子里，从设计到制造，新的技术问题接连出现，为了发现问题后能够及时解决问题，捷钦柯常常是围着机床转。七万二千五百瓦水轮发电机是中国没有制造过的重大新产品，原来准备采用过去的设计，需要钢材量很大，为了节约钢材，捷钦柯在总结苏联经验的基础上，发明了一种新的计算方法，使得机器在保证安全运转的条件下，节约了很多钢材，在16个机组设备里节约了一千零四十多吨优质钢材，价值达200万元。和捷钦柯一样，当时任我们驻哈尔滨电机厂专家组组长的盖尔曼也是一个乐于创新、善于节约的人。在设计制造12000瓦水轮发电机组的过程中，由于盖尔曼的指导，采用了当时苏联最新型转子资料等新技术，结果，在成本不变的情况下，使原来设计的12000瓦发电机组的发电能力提高到15000瓦。
    就这样，在电机厂勤奋好学的青年工人的刻苦努力下，在我们苏联专家的帮助下，哈尔滨电机厂设计人员和工人的技术水平进步很快。数以千计的工人掌握了制造重大高精尖产品的技术，设计人员也学会了独立进行重大产品的设计技能。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设计重大高精尖产品的技术力量在哈尔滨电机厂迅速的成长起来了。
    三、哈尔滨是我的第二故乡
    维拉·伊万诺夫娜·切尔诺瓦两年前去世了，她曾经在哈尔滨外国语学院任教两年，她几年前向我们这样讲述：
    我在苏联莫斯科大学读完俄罗斯语言学副博士后，于1955年至1957年来到哈尔滨外国语学院任教。两年的时间，我同许多年轻的中国教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给我印象最深的有：华邵、吕和新、罗玲、夏振中、杨茂辉……，这些年轻的中国教师们刻苦钻研，很快掌握了俄罗斯语言学理论知识，提高了独立工作的能力，他们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也给我们许多苏联专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教学工作中，哈尔滨外国语学院的教师谦虚、谨慎、严肃、勤奋的工作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位老师很注意引导大家独立思考，让学生们用批判的思维对待一些学术观点，并大胆地发表意见。我认为这样很好，做学问就应该用谨慎、严肃的态度对待每一个问题。还有的时候，一些教师会向我询问一些问题，并非常谦虚地说出自己的观点，有些时候他们的观点设想很开放，令我眼前一亮，对待这样善于思考而又谦虚、谨慎的老师，我都格外地去关心他们，还鼓励他们把一些很不错的想法继续思考下去。哈尔滨外国语学院的教师们对工作有着高度的责任感，每次我布置的工作，他们都以最大的热情把工作做好，由于临时工作很多，他们常常礼拜日都得不到休息，为了及时把工作做好、做细，一个教研室的工作计划，教师们常常要反复修改，甚至有时改到五六遍才会呈报到系主任那里。这让我倍受感动，看到年轻教师们干劲十足，我也愿意把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这些勤奋的中国教师们。
    在生活中，哈尔滨外国语学院教师的细心、周到也感动了我。初次来到哈尔滨，每逢节假日我和学院的一些外教们都很思念祖国的亲人。于是，我的这些教师朋友们就在节假日期间轮流陪着我们度过节日，不让我们有孤单的感觉。每逢圣诞节，我的教师朋友们就买了好多糖果送到我的宿舍里。每当此时，我都很激动，老师们的体贴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即使再思念我的孩子，我也不后悔来到中国，来到美丽的哈尔滨！
    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圆满地完成了在哈尔滨外国语学院的教学工作要回国了。临别时，我与这些朝夕相处的教师朋友们依依惜别，恋恋不舍。象一首歌词唱的那样：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我还会回到哈尔滨来看你们的，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四、一位教授在哈工大工作的回忆
    前苏联专家郝里科夫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负责教授《金属切削机床》课程。在此之前，哈尔滨工业大学没有开设这门课程。通过专家的指导和教授，在学校教师的共同努力下，两年之后，哈尔滨工业大学在这类课程教授方面，已经在全国处于领先水平。
    郝里科夫在教学工作中，是一个非常严肃，甚至是严厉的教授。一些学生包括教研组的教师们对他都存在着畏惧。有些学生有了新的构想、新的思路，但却不敢与教授共同探讨。有一次，郝里科夫教授发现学生们的设计思路很正确，但是却不够符合经济概念，于是批评了这几个学生，过了几天，郝里科夫想，他这么严厉的批评会不会挫伤学生们研究技术的热情呢？他有些后悔，于是，他又去了这几个学生的研究室，发现几个学生正趴在桌子上休息，旁边放着经过改良的设计方案，郝里科夫拿起来看过之后，非常惊讶：设计方案沿着原来的思路进展得非常符合工艺理论，而且在工艺改良的步骤中，充分考虑到了经济成本和工艺设计的完美结合。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设计。他不禁称赞道，太好了！几个学生被惊醒了，他们看到是郝里科夫，有些惊讶，甚至惶恐，怕又受到批评。没想到郝里科夫非常高兴地称赞了这几名学生一番，说他们的设计完美，表扬了他们积极进取的精神。
    系里的老师们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都非常惊讶，郝里科夫平时那么严厉，从不苟言笑，很少称赞某个同学，这次不仅是称赞，而且还真诚的肯定了学生们的研究成果，师生们都觉得很稀奇。郝里科夫自己也承认，说他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在学校里对学生的要求很高。在苏联的工业大学里，常常会遇到一些学生，因为受到郝里科夫的批评就不愿意再深入研究下去了，由于退缩，他们很少出成果。但是在中国，在哈尔滨，却让教授大为感动，学生们不但接受了郝里科夫的批评意见，还在此基础上改良、加工，完成了这么完美的一个设计，非常出乎他的意料。这几个学生在学习上坚忍不拔，花费了几个昼夜，赶出这么优秀的成果，这种勤奋、钻研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郝里科夫教授，激发了他的使命感，也给了他在哈尔滨继续开展这项工作的信心。此后的郝里科夫教授，在对待周围师生的态度上变得温和了许多，这也让哈工大的教师和学生们非常感动。
    郝里科夫认为，一个国家、一个城市的发展主要看她拥有着怎样的年轻人。郝里科夫说哈尔滨是一个不断蓬勃发展，奋发进取的城市，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拥有这样一批优秀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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