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是由人群而起的，人群是有种群和族属的。哈尔滨这个国际上知名的城市，她的名字的语言族属和地名的含义百年来未得到科学正确的解释，并被认为是女真语“阿勒锦”和满语“晒网场”等谬说。哈尔滨的语言族属是什么，语义又是什么？这关系到这个城市对自身的历史文化的认知程度的问题。因此，我们再不能将错就错，人云亦云，沿袭旧说，当我们运用民族语言学对这个地名进行分析的时候，发现哈尔滨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真语或满语，而是蒙古语“江边”之意。哈尔滨之名起源于蒙古语，这是有历史和民族语言学的根据的。下面，笔者试从明末清初郭尔罗斯蒙古族的迁徙足迹来验证哈尔滨源于蒙古语的事实。
一、蒙古人在松嫩平原驻牧的岁月
以往人们认为哈尔滨自辽金以来，女真文化有千年文脉，薪火相传，忽略了蒙古族也曾在这块黑土地上纵马驰骋，度过光荣与梦想的游牧岁月。明清之际，黑龙江地区民族间互有攻掠，今天是你的地界，明天就是我的牧马场。
哈尔滨地区，自金代女真人占领中原以后，举国南迁，金上京除留下一些人留守外，上京所辖的路、千户所的女真人几乎走光了，哈尔滨之名未见《金史》有记，不是这时出现。
到了元代，黑龙江地区东到大海全为蒙古王公贵族的封地，后期为北元势力范围。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元在拉林等地设蒲峪路屯田区，元贞元年（1295年）又在松花江北乃颜故地设肇州、蒲峪路屯田万户府。元亡，大部蒙古人随军队撤往嫩江西部地区、呼伦贝尔一带。到元末明初，有散居在各地的女真人开始出现在东流松花江沿岸，由于这时的女真人没有文字，没有留下居住地的地名。明朝在东流松花江、呼兰河地区设立兀者、塔山等卫所。过了一段和平安生的日子。不久，民族间的土地争夺又开始了，“自十五世纪二十年代以后，鞑靼蒙古数部，先后进入东北兀良哈地区。”《明实录》载：“和宁王阿鲁台部徒于忽剌温之地”（原女真扈伦部地居于松花江中游地区）。明成祖永乐二十年（1422年）首次突袭兀良哈，明成祖“崩于榆木川”后，阿鲁台东走兀良哈时间大约在1425年。这是部分蒙古人东迁之始。这对女真人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据《明宣宗实录》（卷100）宣德八年（1433年）三月戊寅条记载：“嘉河卫（可能为今宾县境内的枷板河）指挥乃剌秃等差指挥卜颜秃等来奏：累被兀良哈三卫达贼扰害，欲率领人马前去复仇”。塔山卫、兀者卫均在呼兰河流域。此后不久，兀者卫、塔山卫的女真人南迁到了辽宁开原一带。
十六世纪中叶，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蒙古博迪汗病殂，长子达赉逊继汗位，他本着“收复三卫隶属”的目的，于1547年六月从宣府塞外率部十万东迁。蒙古郭尔罗斯部乌巴什在嫩江下游、松花江左岸驻牧，其东境已抵达呼兰南的沿江一带。据民国时曾任吉长报社撰述的魏声和所著《吉林地志》（1913年版）写道：“滨江县，土名哈尔滨。往为松花江右滩地，江左傍近郭尔罗斯后旗界（今为江省呼兰县）。蒙人以此地草甸平坦，遥望如哈喇，蒙语因称为哈喇宾。”魏声和的这段记述，内含两条重要信息：一是哈尔滨江北原为郭尔罗斯蒙古界；二是江南哈尔滨在很早以前蒙古人见这里草甸平坦，宜于放牧，因而在这里住过并留下了这个名字。文中，虽然魏声和对哈尔滨的语义的传说可能有误，但是，《吉林地志》主要记述的是地方的沿革情况，并不是专对地名的考证，所以，文中所述的史实有一定的参考使用价值，特别是对哈尔滨源于蒙古语一说，是被他说中了，可见他对滨江县（哈尔滨）的沿革是经过一番调查的，是言之有据的。
松花江北岸为郭尔罗斯界，是清代十七世纪初划界的结果，在此以前这条江并不是他们的边界，前郭尔罗斯至今仍在江南。哈尔滨之名源于蒙古语是铁的事实，至今我们仍可从哈尔滨周边松花江两岸留下的诸多蒙古语的地名来说明这一事实。在江南，哈尔滨左右邻的蒙语地名有“莫力街、大坝、哈达”；在江北有“博荷台、乌尔、塔尔珲、爱尔珲、蒙克图、努楚浑、塔克图、阿拉博罗、朱尔格伊”，等等。
哈尔滨地名的产生，应在公元1600年前后，至迟不会晚于1683年清廷在呼兰设八卡伦的时间。黑龙江北部边疆的防守和开发，行人的往来，东流松花江哈尔滨段必成横渡之要津。江南哈尔滨，江北塔尔珲就是当年的重要渡口。清天命九年（1624年）科尔沁蒙古归顺清朝。松花江沿岸、嫩江以东仍为郭尔罗斯牧地。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建呼兰城，江北呼兰城以南原属郭尔罗斯属地划归呼兰城（原在江边附近牧马捕鱼的蒙古人可能允许仍在这里生活），1761年，为解决松花江两岸渔民互相越界打鱼而起争端，清廷着（蒙古）科尔沁贝子瑚图灵阿前来解决（这是吉林将军提出的议案，他把皮球踢给了蒙古科尔沁贝子）。瑚图灵阿当时决定，江南从伯都纳至哈尔滨江段仍作为官网经营（哈尔滨段由拉林协领转租给王姓汉族人承领捕鱼贡鲜）：北岸（外岸）归蒙古打鱼。但据《呼兰府志》载：松花江外岸，呼兰河口以下，“尝（赏？）给蒙古为口食”。这段文字为什么写作“尝”呢？是不是补偿划给呼兰的那段江套地呢？因史料缺乏，尚不明确。
二、四个蒙古语地名为哈尔滨作证
哈尔滨名字的出现并不是孤立的，这个地名只是蒙古人曾在这一带生活所形成的地名系统中的一个节点。在这个系统中，有四个地名与哈尔滨密切相连，有的就在哈尔滨村的江对面。这几个相邻的地名是：莫力街、哈达屯、爱尔珲、塔儿珲。这四个地名除哈达一名在满语中有同音词而外，其余三个在满语中找不到同音词，肯定是蒙古语，破译它们的语义，有助于揭开哈尔滨的语言族属。
1．莫力街，蒙语之意为“拐弯”。莫力街之名位于阿什河左岸，今哈市香坊幸福乡境内。这个名字，过去曾被误译为女真语“牧马场”，这是错误的，“莫力街”之名是鞑靼蒙古语“莫力克”的汉字不同标音。莫力街之“街”音，应发ｇｅ音，汉语俗称“上街（ｇａｉ）”莫力克，鞑靼意为“拐弯”。在莫力街，有一座辽金时代的古城正位于阿什河的大拐弯处，笔者踏查所见城内一高台正在河道拐角处，地名的语义正与环境相符。莫力街之名用蒙古语还有另一种解释是“没里尔格”音变为莫力街（ｇａｉ），意为“河崖子”。
2．哈尔滨的右邻地名叫“哈达”。此地名哈市郊区有两个，一为哈市南郊“三八水库”东边8华里处有一“哈达”之处；一为平房东北约16华里有一“哈达屯”。这里应为土岗之意。清初时的哈达屯，西邻大水泡，定是蒙古人游牧的好地方。
3．江北西侧的“爱尔珲”。爱尔珲见于《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记载：“四方台网户禀称，江之北岸爱尔珲河下口有刘克敬、任长胜等渡船二只，正对南岸四方台滩场下船”。其位置正对四方台，在今道里群力新区原松花江村所在地，爱尔珲河是注入松花江的一条小河。爱尔珲，蒙古语为“洁净的水”；如果发音为“爱珲”则为“可畏”之义，也许有达语成分，形容河流水深流急，令人生畏。
4．塔尔珲托辉。这是哈尔滨为蒙古语的最有说服力的地名。塔尔珲，不仅见于《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在《黑龙江志稿》《盛吉黑战迹舆图》（1778年）、《大清一统舆图》中均有记载［1］。据1862年《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记载：“呼兰衙门派出巡查松花江沿岸的网厂、渡口的官员报称：‘塔尔珲江之北岸原有渡船一只……对面江之南岸哈尔滨亦有渡船一只，其中有沙洲一道，两岸之渡各摆各岸’。”塔尔珲，《大清一统舆图》标书为“塔尔浑托辉”，蒙古语的发音为ｔａｅｉｈｏｎｇｔａｏｈａｉ，塔尔浑，汉义为“粗胖的”，引申为宽阔的河；托辉，汉为“胳膊肘的弯”，合起来就是“宽阔的河湾”之义。引文中的“其中有沙洲一道”，就是现今的江心岛，江北岸是塔尔珲，江南岸就是哈尔滨渡口。由此推测塔尔珲的位置就在今松浦区马家船口西侧的河口。
爱尔珲、塔尔珲为蒙古语是不容怀疑的。至今，在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和蒙古人民共和国仍可查到几个与爱尔珲、塔尔珲相同的地名［2］。例如，清史资料记载，1696年康熙皇帝在昭莫多打败噶尔丹后，五月十四日驻跸于“他尔浑柴达木”（今达尔罕）地方。
明末和清初蒙古人在哈尔滨松花江两岸生活了很长时期，留下了很多地名，哈尔滨就是常在塔尔浑和江南岸捕鱼、摆渡的蒙古人起的名字。因为南岸比北岸高，便于晾网和盖房子，聚集六七家就成了屯子，距渡口不足半里，如有人问渔民网房子在哪儿，回答说，不远，在江岸旁边附近（哈毕）。
哈尔滨本是蒙古语的固有语词。哈尔滨，蒙古人口语可说成“哈儿鼻儿”（ｈａｒｂｉｒ），汉字标书为“哈毕”，是“附近、旁边”的意思。“哈毕”是省略了词中的儿化音，如江桥抗战时的哈尔葛，蒙古语的发音为“哈拉尔戈”，汉字标书就略去了一个“尔”音节。哈尔滨，汉语最初标书为“哈毕”、“哈宾”，是有证据的。如清代时，成吉思汗的第23代孙官布扎布在他的著作《恒河之流》一书中写道“《圣武纪》记载的科尔沁官员到嫩江哈毕（旁边）居住。”另据蒙古史家留金锁编著的《蒙古概要》记载：“蒙兀室韦于公元八世纪在额尔古纳河哈毕（附近、旁边）居住。”哈尔滨有时标书为“哈毕”是由蒙古粘着语特点决定的，蒙语有的词素的儿化音ｒ汉字无法标出。
哈尔滨来自蒙古语绝非空穴来风，尤为令人称奇的是在新巴尔虎蒙古人的姓氏中竟有称“哈勒斌”的。六十多年以前，人们口语往往将哈尔滨说成哈拉宾，正像俄语说哈尔滨既可说做“哈宾”，也可说作“哈拉宾”。
综合上述说法，哈尔滨近邻四个蒙古语地名的出现，足以证明哈尔滨为蒙古语“江边村”的意思，这与满语“吉林乌拉”，汉语“江北沿”（屯）一样，有着相似的取名方式。
注释：
［1］塔尔珲托辉《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标书为塔尔珲；《大清一统舆图》标书为“塔尔浑托辉”；《盛吉黑战绩舆图》标书为“塔尔辉托辉”。
［2］塔尔浑之名可参见内蒙古地图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