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圣·尼古拉教堂曾经是哈尔滨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作为一个著名的文化符号，它见证了哈尔滨半个多世纪的兴衰起伏，承载了哈尔滨人太多的悲欢离合；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历程，使它积累沉淀了多种文化意义、多种文化蕴涵，很难用几句话将它概括出来，"屈辱"和"殖民"不能作为它的唯一标志。我们认为，东西文化相互交融碰撞而产生的文化多元性、复杂性、共生性是哈尔滨城市的特点，也是我们理解圣·尼古拉教堂文化内涵的基础。文化所具有的动态性特征告诉我们，重建尼古拉教堂不是要复制历史，在这一过程中，也是新时代的哈尔滨人展示自信、开放、活力的新创造。
古往今来，建筑往往是一个城市文化传承和延续的最直接的表达形式之一。它可以让一个城市彰显特色和灵气，表达这座城市与众不同的历史。因此，历史上一些著名的建筑在毁坏之后，又被人们重建，甚至多次重建，如武汉黄鹤楼，从南朝起历经唐、宋、元、明、清几代重建。圣·尼古拉教堂曾经是哈尔滨最为著名的哥特式建筑，也是建筑艺术的精品之作。尽管它已经消失了45年，尽管在这45年中，在这座教堂消失的位置已经被其它的建筑取代，但是仍有许许多多当地的哈尔滨人，甚至世界各地的曾经在哈尔滨生活过的人对于这座华丽典雅、八面体全木结构的教堂记忆犹新。在他们的头脑中，圣·尼古拉教堂似乎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我们姑且不论那些出现在大量中外有关哈尔滨历史的论著、画册里作为哈尔滨市标的圣·尼古拉教堂，仅就最近几年而言，消失了的圣·尼古拉教堂对于这座城市的影响也是非常巨大的。例如，2005年哈市的一些重要媒体就对是否应该重建圣·尼古拉教堂展开过一场大讨论； 2010年中央电视台又播放了纪录片《圣·尼古拉大教堂传奇》（上、下集）。在哈尔滨的百年城市史中，还没有一座建筑能像圣·尼古拉教堂一样，围绕着它的消失与重建，引来如此众多的激烈争吵、嬉笑怒骂，没有一座建筑能像它一样集美与丑、爱与恨、过去与现在、屈辱与光荣一身。从这点上说，哈尔滨圣·尼古拉教堂对于哈尔滨人而言有着一种特别的性质，这使它有别于过去哈尔滨的所有建筑，甚至可能有别于人们将来在哈尔滨见到的任何建筑。从这一点出发，我们谈论圣·尼古拉教堂，并不是要一味回顾过去、复制历史，而是关注现在、建设未来。需要明确的是，我们在这篇文章中要讨论的是原址重建（以下简称"重建"）对于哈尔滨城市文化可能带来的消极和积极影响的理论问题，而不是在讨论"能建不能建"的具体操作问题（如交通、资金、技术、具体的设计施工，以及与《文物法》的关系等）。同样需要明确的是，我们这里所谈论的重建圣·尼古拉教堂，一定是在"去宗教化"基础上进行的，它只能是作为一座景观建筑的复原，一个文化符号的恢复 ①。
一、"耻辱"不能作为圣·尼古拉教堂带给哈尔滨的唯一内涵
我们认为，圣·尼古拉教堂的历史与哈尔滨的城市历史一样，她所具有的内容也是多元的，"耻辱"、"侵略"、"殖民"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首先，我们不是要否定圣·尼古拉教堂作为俄国殖民哈尔滨的标志。作为哈尔滨曾经的强势文化的最重要象征，圣·尼古拉教堂的存在的确让这块土地上的中国人感到耻辱，将之视为"殖民侵略"的象征是完全符合历史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问题在于，随着时间的发展，"耻辱"是否可以成为我们理解圣·尼古拉教堂文化象征的唯一答案，圣·尼古拉教堂的这种文化特征是否随着时间的绵延而改变？十月革命后，哈尔滨所经历的重大事件是否可能使圣·尼古拉教堂的"殖民侵略"象征意义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翻开尘封的哈尔滨城市历史，我们看到：从1898年中东铁路开始建设到1917年十月革命，哈尔滨作为中东铁路附属地的时间至多不过20年；从1918年到1932年2月日本人进入哈尔滨，期间有14年左右，中国人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从1932年2月至1945年8月共13年，日本人是哈尔滨真正的统治者；从1945年8月至1946年3月约8个月为苏联红军的占领时期；从1946年至今65年为中国人重新当家做主的时期。也就是说，圣·尼古拉教堂不仅见证了俄国人对哈尔滨的侵略殖民，而且见证了哈尔滨在日本人刺刀下的所谓"王道乐土"，还见证了新中国的自由解放。在这百年哈尔滨的历史长河之中，沙皇俄国"殖民"哈尔滨的历史不过20年。仅仅从时间上说，20年如何能涵盖66年？如何能代表100年的岁月流转？换句话说，圣·尼古拉教堂曾是哈尔滨兴衰起伏的重要见证，作为一个地标性建筑，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如果将圣·尼古拉教堂仅仅与"殖民"象征联系在一起，不仅会抹杀圣·尼古拉教堂所包涵的其它同样无可置疑的文化意蕴，而且还会阻碍人们了解近代哈尔滨复杂的历史演进。这里，我们强调，圣·尼古拉教堂是多种情感、多种文化象征、多种文化符号的集合体，任何单一的维度都无法涵盖整体，对其某一维度的过分强调可能都会遗忘它的巨大影响力、感召力。
我们也不应忘记，圣·尼古拉教堂不仅是俄罗斯人殖民侵略哈尔滨的象征，而且也是俄罗斯人遭遇苦难坚守希望的象征。众所周知，十月革命后，有十几万俄罗斯难民背井离乡，流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哈尔滨。作为哈尔滨最为著名的东正教中心，圣·尼古拉教堂也就成了他们的精神避难所（这里，我们用苦难的时代、苦难的俄罗斯，来形容当时俄国人的境遇应该不失贴切）。与此同时，这些俄罗斯人也为哈尔滨这座城市留下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精神遗产：在那种异常艰苦的情况下，他们无所畏惧、坚韧不拔，能够齐心协力，努力营造出自己熟悉的文化氛围。这种苦难与面对苦难的勇气不能不说也是哈尔滨圣·尼古拉教堂折射出的另一笔重要的精神财富，它将影响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生活在哈尔滨城市中的人们。
其次，即使作为俄罗斯侵入中国、侵入哈尔滨的重要标志，"圣·尼古拉教堂"带给哈尔滨的也不仅仅是屈辱，而且它也同样带来了先进的文化教育、科学技术，以及频繁的对外交流。学术界对于俄国之于早期哈尔滨影响的"两个西方"，我们一定不会陌生。它提示我们在看到侵略的西方的同时，也应注意另一个西方，即"文明的西方" ②。换言之，一方面，圣·尼古拉教堂是沙俄势力的象征，它具备沙俄殖民主义的一切典型特征，即罪恶、血腥"侵略的西方"。它集征服者的狂妄、投机者的贪婪、掠夺者的野蛮于一身，把哈尔滨变成了帝俄对华扩张的大本营。从这个角度上说，圣·尼古拉教堂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哈尔滨城市化过程不可分开，与它所历经的血雨腥风、痛苦挣扎不可分开，动荡、阴谋、掠夺、犯罪、病疫、自然灾难，都是圣·尼古拉教堂与哈尔滨早期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圣·尼古拉教堂又代表了"文明的西方"，它也与技术发达、社会进步联系在一起，与马克思主义传入的"红色丝绸之路"、近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的强行移植、近代化学校的产生、西洋音乐、舞蹈、电影进入中国一体不二。就此而言，圣·尼古拉教堂也见证了哈尔滨这座年青城市的希望与力量。一句话，圣·尼古拉教堂可以看成为哈尔滨城市文化的多元性、共生性的代表，是痛苦与新生、野蛮与文明、简单与复杂、光明与黑暗的集合体，"殖民侵略"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二、重建"圣·尼古拉教堂"的文化意义
学者认为，历史建筑的重建从性质上来看，至少可以区分为文物建筑性质的复原和非文物建筑的复原。文物建筑性质的复原，是在充分研究了史料、进行了考古发掘的基础上，在不破坏原有遗址上的文物遗迹的情况下而进行的复原工作。非文物建筑则是在完全没有"不破坏原有遗迹"前提下的重建，这时重建的建筑则不应以文物建筑的性质而论。杭州雷峰塔即属于后者，其性质属于景观建筑③ 。重建后的圣·尼古拉教堂也应属于这种包含了"历史信息"的景观建筑。它除具备东西方交汇所形成的多元性、复杂性的文化特点以外，还应具有如下特征。
第一，重建圣·尼古拉教堂不能不与当代中国的强大崛起，不能不与哈尔滨人对过去历史的珍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联系起来。无论人们对于"文化"理解的差异性有多大，但是必须承认的是，文化具有动态性，它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被学者认作"人化 "过程的"文化 ",是某一个文化主体（它可以是一个个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也可以是一个地区）通过充分开发和发挥其特有的历史、现实所具有的吸引力，潜移默化地对其它区域及其成员的精神世界施加影响的过程。这一过程随着新老文化主体的更迭而延续，同时，新的文化主体在延续的基础上又赋予了它新的内涵。如同文化一样，作为重要文化载体的建筑，它是历史形成的，也会随着历史而不断演绎出新的内容。在新的历史时期，重建后的圣·尼古拉教堂除去勾起人们对这座著名老建筑的回忆之外，对于今天的哈尔滨人，它所彰显出的不仅是新时代的哈尔滨人对过去历史的牢记，而且更能表达一种开放的胸怀和自信的态度。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金无足赤"，意思是说，在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如果人们以一个完美的标尺去衡量，不仅哈尔滨圣·尼古拉教堂难逃诟病，举世闻名的故宫、金字塔，难道不是封建帝王、统治阶级残酷统治的巢穴与见证吗？布达拉宫、泰姬陵更是该被诅咒与被唾弃的地方，因为它是用无数奴隶的生命换来的！以此类推，历史中哪个楼堂亭院、城邦街区、神舍庙宇能够彻底完美无缺，碧玉无瑕？在这一层意义上，我们重建的不仅是一座老建筑，而且是一种无形的哈尔滨人的精神和气度、勇气与智慧，它比任何具体的物质上的重建更加重要、更加困难！
今天的哈尔滨人，有谁认为到处"洋房"林立的"中央大街"是屈辱的象征？又有谁能否认整修以后的索菲亚教堂不是冰城的一道亮丽风景？自1966年8月圣·尼古拉教堂被红卫兵拆毁以来至今45年，今天的哈尔滨增添了太多又大又丑的高楼，难道这不让人感到"耻辱"？在圣·尼古拉教堂曾经倒下的地方，我们在原地曾先后修建了多座建筑，这些建筑无论从自身的特点、品位、形式、审美情趣等都远远不及圣·尼古拉教堂，难道不是"耻辱"？再退一步说，如果圣·尼古拉教堂是我们这座城市"耻辱"的象征，难道这种耻辱会因为没有圣·尼古拉教堂的重建而消失吗？难道历史会因为今天的人们做了些什么，或不做什么而发生改变吗？甚至可以说，就算圣·尼古拉教堂代表了"耻辱"，也不一定是它不能重建的理由。孟子有一句著名的话，叫做"生于忧患"。在新的时代，重建后的圣·尼古拉教堂未尝不是一座"警钟"，它更会激发中国人牢记历史、奋发有为、自立自强的精神！
圣·尼古拉教堂与哈尔滨过去紧紧相联，它不仅见证了沙俄要将哈尔滨变成黄色俄罗斯的痴心妄想，见证了日俄战争的刺刀和马队，见证了20世纪20年代哈尔滨重新回到中国人怀抱中的欢欣鼓舞，见证了日本人的坦克大炮，见证了苏联军队的势不可挡，见证了国共两党对哈尔滨的争夺，见证了文化大革命的疯狂，同时，重建后的圣·尼古拉教堂也必将见证改革开放之后哈尔滨的巨大发展。作为哈尔滨曾经的建筑典范、俄国人最重要的精神居所、历经了哈尔滨百年历史发展中的66个岁月变迁，圣·尼古拉教堂不仅是一个较完美的建筑标本，而且也是一个凝聚了多种文化符号、不可替代的文化标本，它传递出来的情感与底蕴是复杂的、影响是巨大的。
第二，作为一个精美杰出的建筑艺术品，圣·尼古拉教堂具有生动和直观的感性形式。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认为"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④。" 就是说，文化是代代相传的，任何一个社会的文化都包括以往文化的积淀。而一个城市中的著名建筑则是一部传承这个城市文化胎记的最好载体之一。它所包含的内容和意义都是通过特定的感性形式直接体现出来的，都是能够通过感官来接受和感悟的。重建的圣·尼古拉教堂体现出的"哈尔滨特色"的内容和意义，不是抽象的、思辨的、逻辑的、理性的、文字的，而是直接的、感性的、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就像金字塔出现在埃及尼罗河畔的谷地、布达拉宫耸立在拉萨的山坡、自由女神像矗立在纽约曼哈顿港口，它是那么直截了当、不容置疑，又是那么的印象深刻、难以忘怀，这就是一座著名的建筑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精神震撼。尼古拉教堂与它的诞生地博物馆广场之间的联系，是历史形成的，它深深铭刻于几代哈尔滨人的记忆之中、铭刻于哈尔滨这座城市的兴衰历程之中，有着感性、直观、显明的"哈尔滨"气派和"哈尔滨"风格。我们不能想象的是，易地重建的圣·尼古拉教堂如何能够将过去的哈尔滨与现在的哈尔滨，在时间与空间上建立有效的勾联。我们可以想象的是，百年哈尔滨能够表达如此生动、直接、明显、影响巨大的文化载体的数量是稀少与奇缺的。
第三、圣·尼古拉教堂的重建将会使哈尔滨市内的多座东正教堂，如索菲亚教堂、圣伊维尔教堂、圣母守候教堂、圣母安息教堂、阿列克西耶夫教堂等形成一个以圣·尼古拉教堂为中心的俄罗斯文化圈，更加鲜明地突显出哈尔滨这座城市曾经具有的东正教文化的历史底蕴。同时，也能与现存的中东铁路建筑群、从前的外国使领馆建筑群紧密结合，构成了完整的近代哈尔滨城市风貌⑤ 。也许人们会有这样的担心，圣·尼古拉教堂的重建会削弱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我们认为这种担心是不存在的。从哈尔滨城市的历史进程上看，生活在哈尔滨的中国人对自身传统文化的承继高扬，在相当大程度上亦与以圣·尼古拉教堂为代表的洋式教堂建筑关联密切。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递次收回中东铁路附属地各种权利期间，中国人的民族精神和传统文化得到了大力的弘扬，表现在建筑上的就是，极乐寺、文庙、普育中学（现三中址）等一批具有中国特色建筑的出现。我们知道，圣·尼古拉教堂所在的南岗区的大直街因地处高岗，被哈尔滨人视为关乎本地兴衰的"龙脉"、"龙脊"。作为哈尔滨俄国人最重要的精神中心的圣·尼古拉教堂，就建在"龙脊"的中央。圣母安息教堂又建在大直街的最东端，这就让一些中国人觉得，俄国人的教堂坏了中国人的风水。我们认为，这并不是单纯的封建迷信，而是以圣·尼古拉教堂为代表的东正教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相互影响的力证，是中西文化在早期哈尔滨同生共长的力证。换言之，缺少了圣·尼古拉教堂的身影，对于表现东西文化碰撞兼容的哈尔滨历史与未来是有缺陷的。
重提再建圣·尼古拉教堂是希望寻找到一个理性对话的平台。再建圣·尼古拉教堂，并不是要无限夸大它的影响，作为一个文化符号，重建后的圣·尼古拉教堂只是哈尔滨众多文化符号中的一个。像北京的故宫、长城、颐和园、天坛等一样，百年哈尔滨不同时期、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标志性建筑，形成了一条反映城市历史发展轨迹的城市文脉，圣·尼古拉教堂只是其中许多精美建筑中的一座。更何况，哈尔滨不仅具有中西兼容的文化特点，哈尔滨还拥有金源文化、黑土文化、关中文化、冰雪文化、北大荒文化等特色文化；重提再建圣·尼古拉教堂，更不是要抹杀今天哈尔滨城市建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哈尔滨开发区、利民新区、江北新区、群立新区为代表的崭新哈尔滨的崛起绝不可能因为一座老建筑的重建而失去光彩。今非昔比，万象更新，重建后的作为一个景观建筑的圣·尼古拉教堂应该与哈尔滨许多优秀的其它建筑一样和谐的组合在一起，相映增辉。
笔者识短，错误自多，深望识者给以恳切的指正。
注：
①现代符号学认为一个物质性可供感知的事物若能代表她以外的某个事物，则该事物就成为一种符号，具有传达意义的功能。所谓的文化符号，是经过时间洗涤之后沉淀下来的精华，是某种意义和理念的载体，而这种理念和意义是通过一系列外在特征表现出来的；另注，关于重建后圣·尼古拉教堂的"去宗教化"特征，人们可以考虑是否能象16世纪的俄罗斯的圣母大教堂现为历史博物馆馆一样，将重建后的"教堂"与相邻的黑龙江省博物馆进行某种形式的联合等等。
②参见石方、刘爽、高凌：《哈尔滨俄侨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第586-587页。
③郭黛：关于文物建筑遗迹保护与重建的思考，文物建筑保护，2006，（6）。
④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出版社，2005，第22页。
⑤阙维民等：《世界遗产视野中的哈尔滨东正教堂》，城市发展研究，2009，（1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