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那年,那日,那事,苦涩而耐人寻味……
盼过年
1973年,我上小学。那时粮食是凭票供应,父母三十出头,正是能吃的年龄,我们姐弟三人,大的8岁,小的4岁,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而母亲的户口在乡下,自然在城里领不到口粮。4人的粮食5人分,自然是紧张的。于是住在乡下的姥爷每月都给我家送袋粮食。因为没有公交车,经常是早晨背着一袋粮食出发,步行30多公里,黄昏才送到道外区南十四道街我的家中。由于姥爷家的接济,我们没有挨饿。
那时,一个月都吃不到一次鱼。偶尔吃顿鱼父亲总是把鱼身让给孩子,自己吃鱼头。有时父亲会弄些烂水果回来削掉腐败的地方,分给我们姐弟三人吃。我是老大,心眼比他们多,总是先吃完,然后哄着弟弟、妹妹,分别吃几口他(她)们的苹果。现在想起来还很愧疚。
小学四年级,我的短跑成绩不错,被选拔参加了区里举办的运动会,中午带饭在八区运动场吃。记得妈妈给我带的是大米饭、炒鸡蛋。第二天我还有项目,没敢跟妈妈说,自己用饭盒装了大饼子和咸菜,躲在同学后面偷着吃了。
腊月的最后几天,大人们方允许孩子到浴池洗澡。那时道外的浴池很少,我们要五点多起床,摸黑踏着凹凸不平的土路去十六道街的一家浴池排队,等上两个多小时,才能洗上,洗浴时间只有1小时。人们抛弃淋浴选择盆塘,泡在水中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机会。但是,你洗不消停,半小时后耳边不断传来服务员催促的声音:快点!快点!没有办法,好多人还等着呢。后来回想起来以为自己每年只洗一次澡,其实是这次记得最清晰。夏季,一些男孩子就到江边洗浴,因此道外的男孩会游泳的人不少。但被父母发现往往痛打一顿。
阴历二十九,母亲会在晚上八点以后煮两三只肘子。弟弟妹妹都睡了,我每次都坚持等到九点多,盯着母亲剔骨。这时母亲早猜透我的心思,多留一点肉在骨头上让我蘸点酱油啃了,还嗔怪我:真没出息!
除夕当天母亲从早晨就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上午她把萝卜叉成丝,与米饭、鸡蛋、葱、姜、淀粉搅拌在一起,炸成丸子,然后又把加了白矾的面粉炸成篦子(做成后像目字)和小的麻花。这时我就围在母亲身边,帮她。每熟一锅,都要试尝点,到了真正吃年夜饭的时候已经撑的吃不下别的了。即使这样,我也要等到晚间吃冻梨和小苹果。
初一,桌上的瓷盘里会放些平时少见的水果糖、葵花子、花生。邻居们在八、九点钟就开始挨家拜年了,我们这些小孩也聚上几个凑热闹,也就顺便吃些叔叔、阿姨家的果品。
我敢说,那时每个小朋友、甚至大人都盼着过年。但母亲的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年节好过!平时难呢!
儿时的愿望
我童年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有个窗户对着大街的房子。我家住在道外的一个大杂院里。一个大院子住了近二十户人家。有的房子窗户对着大街,过往车辆一目了然,风还可以直接吹进来。有的房子窗户对着狭窄的院落,没有新鲜景色不说,伏天闷得喘不上气来。好多通风不好的住户都在房顶扒个天窗,夏天打开通风。我家就是这样。冬天如果下雪还必须上去清理,否则室内漆黑一片。我总被窗户对着大街的人家吸引,爱趴在人家的窗口乘凉看风景。
我童年的第二个愿望是能有台自己的收音机。六、七十年代,家家的日子都过的很拮据,捉襟见肘。妈妈说我一岁多的时候腹泻,几天都不见好,无精打采,就让爸爸去邻居家借了两元钱看病,转月才还上。长到上小学,我只照过三张像。如此困难,就没有闲钱买收音机。因此,那时谁家有一台收音机是了不得的事,很多邻居都要围过去听。我每天都到与我家一墙之隔的邻居家听广播,没有挑选余地,人家听什么,我就听什么,国际歌就是从广播里学的。《青春之歌》、《烈火金刚》等名著也是从广播中知道的。我好奇地看着那小东西,心想人怎么钻进去的呢,有时正琢磨着,忽然亮着的播台的地方出现一只取暖的蟑螂,吓得我倒退几步。
我童年的第三个愿望是家里有自来水。我八岁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自来水,需要到500米外的地方接水。有时爸爸有事就让我先去排队。妈妈还给我一个瓶子,装满水抱回来。夏天边玩边排队,冬天就苦了,冻得直流鼻涕。爸爸用扁担挑水,走在冰雪路面也很艰难。有一次到一个住在楼房的同学家玩,看到自来水就装在他家厨房里,心里特别羡慕。
大杂院的景象
至今,我仍然怀念那个我出生并生活了25年的大杂院。它坐落于太古南十四道街第二条叫达通街的小胡同里。九十年代院门上方"东方红大院"五个红字还依稀可见,见证了文革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父亲说1969年,他们每天早饭前都要到门洞里"三敬三祝",我也记得自己带着红小兵臂章拿着红缨枪在院门口站岗放哨,检查路条。
现在的达通街103号居民楼就是过去达通街33号大院,当时长不过30米。一条类似于中央大街的石头路穿院而过,但坑坑洼洼。路宽不到三米,一眼望穿邻居家。接近饭口,对面邻居家的菜香扑鼻而来,见到我过来总要给一口,香得我不愿离开。妈妈会很难为情地把我拽回来。
石头路的左侧还有一个污水窖子,全院人都提着桶往里倒脏水,夏天气味难闻,蚊蝇聚集。可笑的是我们几个孩子看上了污水窖子上方的电线杆,还把邻居家的姐姐绑在那,模仿电影《红色娘子军》南霸天绑着吴琼花的样子。冬天,洒在外面的污水不断结冰越来越高,形成一个小坡,淘气的孩子见家长不在就去打滑梯。
深秋后,院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买煤,把煤渣和湿,团成煤球,摆在地上晒干冬天取暖用。于是院里又出现另一番景象,煤球星星点点,东一块是王家做的,西一块是李家做的。做的晚的不得不晒在房顶。
那个大杂院有很多故事,但是我不能忘记的有两件事。一个是去不起饭店,在院子里搭棚子摆婚宴,邻居家的凳子都被借出来,不够用就找来板子,每个人都是志愿者。正日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难做的食品,人们出出进进,闻着肉香,馋的难受。除了喜宴,灵棚也搭在院中。紫红色的棺木就摆在院中央,奔丧的人进来就磕头,嚎啕大哭,小孩子们不知道害怕围在棺木旁跑来跑去,看热闹。
四十年后
如今,我已经从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进入了不惑之年。伴随着如歌岁月的流逝,我们的生活已发生颠覆性巨变。
我不再为多吃一口肉而等到很晚,为多吃一口水果哄骗弟妹。家中同时备着三四种水果稀松平常,愿意的话每天都可以洗澡,电视机、电脑、MP4几乎成了人们的另一个伴侣,每人居住面积超过20平方米,与当初我一家五口住着的18平方米的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每一天过的都比当年的春节好上不知多少倍。物质生活得到极大的满足,我不再盼着过年,倒想拖住岁月的尾巴,留住自己的年华。
我的出生地--那个大杂院在1998年动迁了,取代的是现代化的东方红小区。绿草茵茵,老人们在体育器械上悠闲地活动。小区四周饭店林立,清真餐馆老仁义、川菜馆奇滋豆味、特色餐馆老北山熏酱饭庄还把外区的食客吸引过来。下饭店成了家常便饭。婚丧嫁娶在院里摆宴成为流年往事。全民看几部样板戏、人人都能背诵剧中经典台词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大杂院里孩子们模仿剧情的故事仅仅是他们人生的一段花絮。
实际从2008年开始,老道外的棚户区逐步得到改造。前不久我看到达通街还在,整条街两侧各有一栋楼。在街的东侧数栋高层建筑拔地而起,整个太古十四道街以东成了偌大的工地,一个全新的道外区正昂首走向新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