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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次：2012.3（总第63期）  
  类别：城纪  
喇嘛台
徐景璋
（作者系黑龙江省广播电视厅原常务副厅长、总编辑（正厅级），黑龙江省文联原副主席，高级记者，著名散文作家）
     
    （一）
　　我记忆中的哈尔滨，可以说是一本内容丰富、装帧精美的画卷。它的扉页，就是南岗的喇嘛台。可惜，那装帧在画卷前边的扉页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疯狂的造反派野蛮地撕掉了。其实，深刻的记忆是很难被撕掉的，越是想撕掉它，越是忘不掉。
　　今年，回哈尔滨度夏时朋友告诉我，在郊区的阿什河畔，新建了一座伏尔加庄园，风景幽美，有许多欧式建筑小景，南岗的喇嘛台也按着一比一原样在那里复活了。南岗喇嘛台被毁已经半个世纪了，如能再睹尊容，那真是幸事！于是赶紧驱车前去观瞻。
　　一眼看到喇嘛台，便如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虽然容颜有些许变化，但还是那副骨架，还是那张脸孔，风韵犹在。
　　坐落在绿杨青松中的这座喇嘛台，很漂亮。尤其是在阿什河的粼粼波光映照之下，称得上美轮美奂。我在它周边流连多时，想找回当年的感觉，可就是找不到46年前那种古雅，那种神秘，那种亲切。这是为什么？久问无解。当我再次去伏尔加庄园，坐在河畔望着水中它那美丽的倒影时，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喇嘛台是欧陆风情的伏尔加庄园里的圣·尼古拉教堂；而我心中的那座喇嘛台虽然也叫这个名字，但它是屹立于素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哈尔滨“龙脊”之上的老教堂，它古意盎然，有一种优雅的都市韵味，且人气旺盛，一年四季晨昏雨雪都处在人来人往的焦点上，这些历史和地理的元素，是难以复制的。
    （二） 
　　1964年8月我大学毕业到哈尔滨工作。走出火车站，顺着红军街往南一望，第一眼就看到了街头的喇嘛台。
　　喇嘛台的正式名字叫圣·尼古拉教堂，是以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名字命名的，喇嘛台是其俗称。1898年沙俄修建中东铁路，哈尔滨的俄国人越来越多，沙俄便决定在这里建筑一座东正教堂。俄国东正教教会建筑师鲍达雷夫斯基在莫斯科设计了喇嘛台，由负责中东铁路建设的工程师雷特维夫主持修建。教堂于1899年奠基开建，为井干式木结构，哥特式风格。教堂内部的圣像、圣物、画作和楼顶的大钟，都是从莫斯科运来的。
　　喇嘛台典雅、庄重。虽不太高大，但坐落在哈尔滨龙脊（南岗）的最高点上，便格外挺拔壮伟，直刺青天，令人注目。“洋葱头”顶上高高的十字架，四面透空的钟楼，交叉成焰心状的尖拱，双披的顶篷，雕着花纹的木楼梯，园木叠砌的墙体，都精美玲珑，组合到一起，就有一种优雅的情调，就有一种神秘的色彩，就有一种空灵的气氛。是故，它举世闻名，成为东方教堂的一个经典。它总是被高大繁密的丁香丛围护着，外面又围了一圈花纹漂亮、涂着绿色油漆的铁栅栏，使路人只能在栅栏外透过花荫的空隙窥视教堂的某个部分，看院里神甫、修女进进出出。它总像藏着许多秘密，让人猜度，令人向往。
    （三）
　　喇嘛台之所以举世闻名，固然在于它自身的美轮美奂，但由于它的存在所造成的周围空间环境的美妙，也是无与伦比的。
　　喇嘛台高耸于南岗的最高处，是南岗六条主要街道的交汇点，于是它不仅成了八卦街的中心点，而且又是一座绝妙的圆形屏风。你从六条街的任何一处向喇嘛台看去，都只能看到这座别致的建筑物的一个美丽的侧面，绝不会从东大直街看到西大直街，也不会从红军街看到中山路。古人造园讲究藏掩含蓄，喇嘛台正起了这样的作用，六条各具风姿的街道，都藏在喇嘛台这个美丽少妇的身后，那情趣自然是绵远深长了。倘无喇嘛台，八卦街便是一张全裸的蜘蛛网，一览无余，平淡得索然无味。
　　喇嘛台建成后，在它附近的六条街上陆续又建起多处俄式风格建筑，如东大直街上的秋林俱乐部（秋林公司中山商场）、秋林公司，红军街上的新哈尔滨旅社（今国际饭店）和莫斯科商场（今省博物馆）等等。这些风格协调、气氛和谐、具有异国风情的建筑物，互相呼应，顾盼有致，构成了漂亮的喇嘛台广场建筑群，人们美誉的“东方莫斯科”也便由此诞生，喇嘛台便是其中标志性的领衔之主。
    （四）
　　1966年8月23日是个秋阳浮躁的日子。
　　下午二时左右我从道外回来路经喇嘛台，见到许多人围着喇嘛台呼号喊叫，“洋葱头”上、楼檐上、门楣上飘荡着各种颜色的旗幡和标语，上面写着“红色恐怖万岁”，“圣玛利亚，滚她妈的蛋”，“造反有理”，“打倒苏修”等等口号。一打听，原来是红卫兵给教堂判了死刑，正在“摧枯拉朽”。
　　我在美术班学习时，曾多次面对喇嘛台写生，当时觉得它是一座无与伦比的俄式建筑精品。毁掉这么好的东西岂不可惜！我意识到它再也不会走进我们的画纸了，便坐在国际旅行社门前的道牙子上看红卫兵拆教堂，也算送它上路吧！喇嘛台虽是一座木结构建筑，但是造构严谨，十分坚固。尽管红卫兵爬上了屋顶和那几个“洋葱头”，也只能摇旗呐喊，折腾了好长时间也没能将十字架拆掉。喇嘛台周围越聚人越多，大多是围观群众，将南来北往的有轨电车全阻住了。红卫兵有些着急了，有人喊“用火烧”，也有人叫“用坦克撞”，秩序乱成了一锅粥。正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开来一辆消防车，停靠在教堂东面，云梯支起来了，有人用钢缆将十字架缚在云梯上，又折腾了一阵子终于将十字架掀下来。红卫兵们一阵欢呼。天色向晚，人们逐渐散去，那教堂还没被拆除，红卫兵还得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
　　第二天早晨，我特地到喇嘛台看看，它只剩下残墙断檩了。
　　喇嘛台就这样消失了。
　　随后，“东方莫斯科”也逐渐被肢解，现在只剩下残鳞败羽了。
　　喇嘛台消失近半个世纪了，我仍然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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