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接受有关哈尔滨地名释义及出史时间问题的咨询。先后曾以１９９２年４月我在"哈尔滨城史纪元研讨会"上发表的《试论哈尔滨地名源元的考证与考订――哈尔滨·水边牧场》（以下简称《考证与考订》）一文及１９９３年９月在全市"近代哈尔滨城市建设纪念日研讨会"上发表的《铁路、城市、纪念日？》以及１９９９年在市地方志工作会议上发表的《地方志与地名》来介绍地名的考证工作。现归纳整理出来，供研究地名的同仁参考。
一、地名歧议之由来
由于中东铁路附属地时期、伪满时期一些中外人士按不同需要撰写的文章，造成了哈尔滨地名起源说的混乱，如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满语"网场"、"渡口"之说。加之我们研究工作的滞后，直至当代，一些日本学者还在编撰《满洲国史》、《殖民地满洲之都市计画》、《哈尔滨之都市发达史》、《哈尔滨物语》……等书，其中《满洲国史》的发刊词中称日本关东军武装侵占我国东北是什么"日本民族为在东亚实现民族协和的理想之乡，而挺身赴难"，其观点之反动可见一般。
１９８５年，市社科研究所出版的《哈尔滨考》一书，提出了哈尔滨是由女真语"阿勒锦"（意为荣誉）音转说。所提根据是《金史》本纪·太祖卷中有"太祖伐温都跋忒……杀之，军还。穆宗亲迓于霭建村"的记载，并将该村村址指为香坊区莫力村古城。
"阿勒锦"一说盛行十载后，因存在考据不足，引发了数十位关心地方史的同志们于1991--1992年在《新晚报》上发表近90篇文章，造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局面。
1992年4月，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与有关部门本着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原则联合召开了"城史纪元研讨会"。我在会上发表了《考证与考订》一文，指出用地理学的作图定位法可以确定，哈尔滨不在"军还"路线上，哈尔滨也非一村一寨之名。考古发现，不仅今哈尔滨市区内的5座金代古城（有的说4座）历经金朝迁都燕京（今北京）和元、明两朝的更替，加之清初八旗举家迁徙入关后，女真语地名早已易名，哈尔滨周边双城市的16座、宾县的16座、呼兰县的6座、五常县的8座，金代古城也都已易名。就连金朝第一个首都上京会宁府也几经易名，现称白城，可见"女真语音转说"很不可靠。
1993年9月，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与有关部门又联合召开了"近代城市建设纪念日研讨会"，参会的绝大多数同志反对割断历史搞什么"百年城庆"。
二、档案文献中的有关记载
我在《哈尔滨市志·城市规划》的编纂过程中，查到的档案、文献有如下记载：
1、乾隆四年（1739年）成书的《八旗通志》（初集）中，在"奉天牧厂"一目下记有："阿尔楚哈（即阿勒楚喀，今阿城）界内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牧厂，在（阿城）城北七十里。自德克秦（今南岗一曼街一带，此处曾出土古墓葬）东，至阿尔楚哈河口（今阿什河口）长二十里，德克秦至罗进苏苏（又称罗金，今阎家岗农场一带）长五十里，自德克秦北至松阿里江（松花江）岸边五里，德克秦南五里"。
这是关于今哈尔滨市区在清朝对东北封禁时期土地使用状况的记载。说明当时东起阿什河口、西至库叉河口沿江七十里长、十里宽的地方属奉天（今沈阳）将军所辖上三旗牧场（军马场）。其中德克秦是满语音译，据此，上世纪二十年代曾将南岗称为秦家岗，但哈尔滨地名未出现。
2、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设阿勒楚喀副都统前后，在阿什河西岸金朝古城设莫力街（莫力是满语，意为马厂）。
3、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增改"的《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战绩舆图》中标注今阿城市白城乡有"太祖高皇帝戊戌年攻取"之记载，说明在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被努尔哈赤的军队攻占时称"安楚拉库路"城站。哈尔滨地名未出现。（见图1）
4、同治五年（1866年）三--七月，在"马傻子造反"期间，吉林将军属下的阿勒楚喀副都统与黑龙江将军属下的呼兰城守尉间来往公函中有："松花江南岸大岔沟、哈尔滨、四方台、杨风枪等处渡口"和"道光二年（1822年），在罗金、报马、哈尔滨等处设鱼圈"的记载。
说明当时哈尔滨地名已出现。因松花江为吉、黑两将军辖区界河，江南属吉林将军辖区。此时奉天牧场土地已移交吉林，并曾设有渡口与鱼圈。
5、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实测的《黑龙江舆图》中在今港务局至阿什河口之间标名"哈尔宾"。在大嘎哈（今成高子，嘎哈是满语，是大猪厂之意）、小嘎哈（在今阿城市界内）分别标名"大哈尔宾"、"小哈尔宾"。在今水泥厂迤东沿江地方标名"马厂甸"。（见图2）该图在今阿城市白城乡处还标注"白城，国语珊延和屯，即金上京会宁府故城"。今马家沟处标注"马架子沟"，这是马家沟地名的起源。在田家烧锅处注名"田家窝棚"，说明当时这里的居民点已具相当规模。此图说明自同治年间"弛禁"、光绪初年的"召垦"后，牧场用地已东移。也说明当时的地名有俗称（如嘎哈）与官名（如哈尔宾）之别。其中"宾"字是汉字宾客的宾，应是旧称，是指奉天牧厂相对于吉林将军辖区而言，正如当时宾州厅（今宾县）是"民人"集居区，是相对于阿城"旗人"集居区而称宾。后来易名为哈尔滨的"滨"字也是汉字，是奉天牧厂移交后，改指水边地方之意。当时阿勒楚喀副都统档案中均记为哈尔滨。
6、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阿勒楚喀副都统左司档案中记有：光绪二十四年闰三月二十五日（5月15日）"……兹派防王质福、云旗尉隆祯、笔贴式楼恒前往北江沿、哈尔滨、田家烧锅地方面会该洋人等，务要向其明谈，询其伊等在彼盘踞确切意见，至勘修铁路所占地方毕竟应用若干，将来是否拨给地价，或别有意向？"
此处所记"北江沿"指今道里沿江地方；"哈尔滨"则指安乐村（今动力区旭升街一带），"田家烧锅"则指今东香坊安埠街一带。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十月十四日"惟据阿起营总庆喜称：北江沿、哈尔滨地方现有俄国设立火车站、厂，并兴修铁路。该处虽系阿队讯界，相距阿地七十余里。彼处现有靖边后路驻守弹压"。
此处所指"北江沿"仍是今道里沿江地方，后称码头区；"哈尔滨"仍指香坊火车站一带。
7、1900年《哈尔滨现状图》标注的地名有码头（今道里沿江地段）、傅家店（今道外南头道街一带）、松花江站（今哈尔滨火车站）、新城（今南岗）、哈尔滨（今香坊火车站一带）。（见图3）
说明当时铁路工程局欲将今哈尔滨火车站称为"松花江站"，将今南岗称"松花江新城"。
8、1903年，因地名的命名与确立，对内是行政权，对外是主权。如，1908年将傅家店更名为傅家甸，是由当时的滨江厅决定的。所以经过斗争，否定了铁路工程局更名的企图。是年将"松花江站"定名为哈尔滨站，"新城"（秦家岗，后称南岗）定名哈尔滨新城。原"哈尔滨"改称旧哈尔滨街。
9、1903年发表的《哈尔滨及郊区规划图》，在今香坊站南临（今动力区旭升街-旧称安乐村）标名西嗄哈。（见图4）
这就是香坊站原称哈尔滨站的原因。
10、1992年2月，我向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满文专家请教了哈尔滨地名的释义。回信答复如下："① 第一历史档案馆的满文档案中未发现满文哈尔滨的记录。② 康熙年间清政府曾对我国东北地名重新确立，哈尔滨未出现。③ 齐齐哈尔（为达斡尔语，"齐齐"是天然之意，"哈尔"是牧场之意），察哈尔省（民国时期省名，位于今内蒙、河北、山西一带）中的"哈尔"不是满语音转，而是达斡尔语，如果用满文拼写，其发音不同。"
核对清史资料可发现，在顺治元年（1644年）清兵入关同时，沙俄加剧入侵黑龙江流域。居住在黑龙江沿岸的达斡尔同胞在抗击侵略、尤其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雅克萨战役中已编入八旗，并被清廷誉为"打仗得力的兵"，此后以达斡尔人为主的八旗牧场内撤至齐齐哈尔、哈尔滨一带，并多次被调遣入关、出征。
上述资料说明，哈尔滨在弛禁前后曾是多民族混居区，哈尔滨之名为混合语。释义是"客宾牧场"或"水边牧场"。地名的出史时间约在乾隆四年（1739年）至同治四年（1865年）之间。但是同治四年之前的阿勒楚喀衙门档案已无存，为此市地方志办公室已函请吉林省档案馆协查吉林将军衙门相关档案，以便找到确凿的哈尔滨地名的出史时间与释义。
三、小结
1、志书属正史。已过去的历史是客观存在，不会因后人的好恶而改变。历史研究是社会科学，是老老实实的学问，决不应搞什么虚构或臆造。修志只能通过艰苦的努力，查清史实，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把历史真实的记录下来，才能既为今人所用又为后人以史为鉴。
2、地名，尤其设治地方的命名与修正属行政行为，须经当时的政府确立。对存在的历史疑点，后人必须查询历史档案或相关文献才可定论。不应再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逃避艰苦的调查研究与考证工作，而靠新编"童话"故事来敷衍。或不动脑筋，以"嗄哈"的满语另一释义为乌鸦（辽宁地区适用），就轻率的将哈尔解释为乌鸦。
3、城市是一定时期一定区域的经济文化中心，正如国内一些历史文化名城几经兴废和移位的发展历史那样（如西安，号称十余朝古都，但周、秦、汉、唐……各朝城址并不在一处）。哈尔滨的建城历史上限应定在金朝，决不可割断历史搞什么"百年城庆"。因为1898年的中东铁路及附属地的修建与外国驻军，在本质上与1931年的"9·18"事变是一样的。
四、题外的话
有的同志向我咨询关于文学创作中对哈尔滨形容词产生的历史背景。经过资料的搜集，大体归纳如下：
文学形容并不是地名学研究的对象。因为文学创作是允许虚构、虚拟和联想的，如曾有人形容美丽的苏州是什么"东方威尼斯"，但是苏州就是苏州，到过威尼斯的人多了，发现两者大不相同，所以后来就无人再用此来比喻了。再如对旧上海也曾有人用过"十里洋场"、"冒险家的乐园"等来形容。哈尔滨也不例外，如沙皇尼古拉二世就曾称中东铁路附属地为"黄俄罗斯"，以示其侵略的野心。再如对旧哈尔滨也曾有过"南岗是天堂、道里是人间、道外是地狱"之说，来形容旧社会哈尔滨的贫富差距在地域上的划分。但是，这些比喻随着城市的解放和建设发展，很自然的被淡忘而消失。
当然，也有些文人墨客赞美过旧哈尔滨的建筑景观和上层社会的奢靡生活，上世纪二十年代曾有人称哈尔滨是"东方小巴黎"。但是新中国建国后，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的"生产城市"，这与巴黎毫无共同之处，于是五十年代初有人简单地将其改为"东方莫斯科"。到莫斯科的人多了，发现哈尔滨与莫斯科也无共同之处，尤其把省会哈尔滨与苏联首都相提并论也很不恰当。
到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末的"大跃进"年代，为赞美哈尔滨的工业建设和城市建设的成就，由市政府办公厅起草，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天鹅项下一颗珍珠》的文章，署名群秘。其创意是黑龙江省的地图形状很像一只飞翔的天鹅，哈尔滨的位置在天鹅项下，以此寓意哈尔滨是前进中的黑龙江省的瑰宝。这篇文章经修改后被收入《名城赋》一书，署名吕其恩（书中有九大城市领导人撰写的文章）。据此，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哈尔滨青年宫建成后，在门前广场建起了天鹅腾飞的雕像。由于天鹅项下的一颗珍珠的创意形象生动，一直延用至今。
总之，城市的"两个文明"建设在不断的发展，这一方面需要文学家们与时俱进，按照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不断的挖掘城市内在的美，不断创新对哈尔滨赞美的词汇，另一方面要求地名学者、地方史学者通过艰苦努力，进一步挖掘史实，深化和丰富对城市历史的认知，更要严格区分地名学与文学创作的区别，不要把地名考证与文学创作混为一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