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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次:2014.2(总第71期)  
  类别:名家纵笔  
被楼群淹没的出生地
冯建福
(作者系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主席、著名作家)
     
    人生之初,从呱呱坠地始。那么,我想"所坠之地",无论于谁都很重要,都是值得纪念的。因为如果不是偶然和意外,出生地就是一个人开始童年生活的地方,不管这段时间多长,也不管以后走多久走多远,你都很难忘记它,那些人生最初的,有关母亲、家人、儿时玩伴的最初记忆甚至终老都不会泯灭。这就是所谓"乡愿"、亦或"乡愁"的魅力吧!
    这也是我这个年纪偏爱重拾的话题。说起我的出生地哈尔滨,过了大半辈子,除上山下乡十来年, 始终都未远离,出生地就在我现在生活的城里。尽管城市很大,我的居所也搬过几次,但均未出城,您说离出生地又能有多远呢!只是稍不留意时,出生地为城市现代化的潮流所裹挟,连同它所在胡同的名字都消失殆尽或成了历史的过客,想起来不免有些惆怅。
    弥补缺憾也好,心血来潮也罢,一个星期天,趁去参加同学会,我与老伴儿故地重游,特意跑去看看它的变化,想从中寻到一点记忆中的蛛丝马迹。
    我是顺着老共乐街(现已改为哈药路),从新阳路方向往南走约二百米吧,在路东找到了福湾街的街口。福湾街是条老街,是我从上小学到中学,每天来回的必经之地。因为这条街地形特殊:一面是十多米高的岗地,另一面是十多米的下坡,它几乎是横亘在上下高位差中间,自身也西高东低有不大不小的坡度。所以只要这里的地势不变,福湾街就不难找到。我进入的是福湾街的西头,与老共乐街相接的地方,也是这条街的高点。我沿街东行,是放学回家走的老路。脚下不仅街面拓宽,而且曾经凸凹不平留有车辙碾轧痕迹的土路,已为平坦的沥青路面取代,右手的岗上又建高楼,显得愈高;左手的坡下高楼峰起,已不显其矮,若不是这特殊地势和路面倾斜的坡度,我实在不敢认,这就是我不知多少次走过的两边房屋低矮,路面到处翻浆、晴天扬尘雨天泥泞的福湾街呀!
    不错,走出二十多米左手边有一个街口,应是福达街;再走不到五十米就是我家的胡同口了,这个因福湾街而得名的小胡同是我出生并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我是怀着即将见到久别亲人的热盼走近它的,可是,没有!再往前到了另一街口,也是我熟悉的,是福民街。两街之间应是我来寻的"福湾胡同",可它消失了,不见了。拐上福民街前行片刻到一横街,与福湾街平行的,我特意去看街牌,"福同街",对,也是老街!我家胡同北头应在这条街上。顺福同街再找,快到福达街了,还是没有。转过一圈儿,四条带"福"字的老街,东南西北相互位置都对,只是被它们包围的胡同不见了。环顾四周,街道整齐,高楼林立,除了街名,四条街全无过去的影子。它们中间,原来福湾胡同的位置已为一所小学校所占。
    我望着假日里空空荡荡的校园,开始小孩子玩"捉迷藏"似的来回寻觅,边揣度测量,边判断我家老屋的位置,已顾不得一旁老伴儿的催促,心情也变得不像来时明快。时间无从找回,空间却可对应,我终于让自己相信我家的位置就在学校的操场上,头脑中却不断翻腾着旧时的记忆。
    福湾胡同原是从福湾街到福同街,南北走向,长不过百多米的一条小胡同。就是小学校的范围,容纳了二十多个院子,百来户人家。地势南高北低,处于城市由低处向高处的过渡带。作为居民区,大概形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与1932年本城遭遇的那场大洪水有关。受灾的难民逃往高处,在邻近的铁路大院外选择了这块近岗的"边角地",依凭临时的简易住所定居下来。要不怎么有人称这一带是"难民里"呢?
    与岗上居住的外国侨民和铁路大院的居民相比,这里的居住条件最差,生活也最无保障,居民是当时社会的底层。他们像我的父母一样,多是那时跟随长辈或只身"闯关东"来的,有山东的、河北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来到以后成家立业的人。他们中间学徒、打工的多,也有蹬三轮、耍手艺的,个别养马车拉脚那是令人羡慕的"大户"了。想想谋生伊始的艰难,糊口尚且不易,谁会有积蓄和家底?所以绝大多数都很贫困。稍好点的一定是早出来混的,有点小钱,称不上大富。
    我记事的时候已是建国后,听大人讲,知道情况有了大的变化。同一拨人分头进了或国营或集体、民办的工厂,拴马车、蹬三轮的进了什么运输、服务合作社,有的还单干,如摆摊、出水果床子等,收入普遍稳定了许多,个别或有了少许的积蓄。但居住条件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根本改观。记得胡同里早先都是板夹泥的房子,草顶。这种房子虽然基本是就地取材,造价低廉,但质量却很差。不仅外观上低矮、不规矩,墙皮容易剥落,而且每年上秋都必须抹一次大泥,或者几年苫一次房草,否则很难御寒过冬。不用说苫房是技术,得求人请师傅,就是和泥抹墙也是累人的活儿,令人打怵。那时冬季取暖靠烧煤,家家如此。有一点相似,就是除烧饭一般都舍不得费煤,总是压着炉火,不肯敞开烧。这样,温度一旦上不来,即使新抹的墙屋内也会上霜,甚至水缸都结冰,可见这类房子的简陋。当然住屋都小得可怜,胡同里院挨院,房挤房,别说没钱,有钱也没地方建房。本不宽敞的院子,各家还要支煤柈棚子,有点空儿的地上还想种花呀菜的,真是见缝插针了。
    惟有孩子不顾这些,狭小的空间或是发挥想象的天地:利用犄角旮旯"藏吗呼"(捉迷藏游戏),这院跑那院,这家串那家,十几米的小屋住一大家人不方便,藏个把人倒是绰绰有余。男孩子们在街上摔跤、"骑马打仗"(游戏:双方各三个孩子搭成"马",再驮上一个孩子互相较斗,把对方拉下马为胜),玩得不亦乐乎!似乎胡同再小,也影响不到孩子们寻找乐趣。像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不愉快的事当然难免发生:哪个孩子淘气攀爬人家的板障子,不小心扒掉了或扒断了,人家的主妇就会找上门来,孩子则免不了挨家长的责骂;大人间的龃龉或因雨后排水流到别家院子里了,或挪板障子占了邻家的便宜了,都会引起争执,甚至结下仇怨。凡此种种,也是与小胡同相生相伴的别样风景吧!
    我记得胡同里的住房和设施有所改善,那是五十年代后期的事。条件允许的人家开始对不堪的旧房进行翻修,许多板夹泥的房子为大坯房或半旧的砖房(旧砖砌的房)取代,面积虽无扩大,质量却今非昔比,起码不用年年抹墙了。政府关心群众生活,为胡同修了室外公共厕所,取消掉各院的小厕所;还修了公用泔水窖,既方便使用,也改善了卫生条件。公用自来水很快也取代了"马神井"(俄语:一种靠人工压力向上提水的井),虽然做不到入户,也提高了用水的效率。再后来各家试着搞起土暖气;自来水入户了;用上液化气了……,但多少年后,冬季取暖靠烧煤、屋子小几代人同居一室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父辈们是这个小胡同的元老级居民,到八十年代,他们已在此生活了半个世纪。比起他们淡定如常的人生态度,我辈却心有不甘。记得我有个小学同学,家住与小胡同仅一路之隔的铁路大院工达里(我们习惯称为"四院"),有一次,放学后参加"家庭小组"学习到他家,算是让我开了眼。他家房子是那种冬暖夏凉的大户型砖房,屋宽墙厚、敞亮干净不说,地上竟是红红的木地板,我这是第一次领略地板,另外,他家还有个大花盆放在地中央,盆中长着一棵比人高的大叶青,让我羡慕已极,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样的家能比他家更好!有时放学有路不走,几个同学偏要攀到一侧的岗上,到俄国侨民房后偷窥院子里的果树、奶牛、外国人,甚至会抓起点什么试探着扔过去,然后逃跑。以此恶作剧的方式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我与妻说小胡同的往事,其实她不完全陌生,有些还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我六十年代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七十年代回来完婚,恢复高考后考大学返回城里。除有十来年在北大荒度过,其余都未离开过小胡同的家。这里毕竟是我的出生地,有我的父母、有熟悉的老邻居、有我最初的伙伴和童年故事,无论去到哪里,我都挂念着它;而只要我回来它都会敞开温暖的怀抱。汗颜的是,我入大学后,妻从北大荒返回南方,我们的小家两地分居;我毕业分配工作后,妻调来北方,一家重又团聚,其间始终没有自己的居所。就像雏鸟恋巢,从未绕开小胡同,一直是窄小的老房为我们遮风挡雨,还靠父母为我们撑着一片不属于自己的天空。惶惶了六年吧,等到八十年代中期单位分房,我们的小家才飞离老巢。
    小胡同是九十年代动迁的。我们搬离后又是七八年,父辈们迎来了一生中难得的机遇。这次动迁的规模不小,从新阳路往南,到北面的岗上;从老共乐街以东,到西面的铁道(这条铁路横贯扶顺街、新阳路,北到车辆厂,是货运铁路),凡范围内的居民房,包括三个"工"字号铁路大院(我们称"三院"、"四院"、"五院"的)全在动迁之列。这是进入历史新时期,改革开放的成果。按说应该高兴,可真到动的时候,老邻居们又有许多不舍,离去的瞬间百感交集:邻友的情谊、老屋的眷恋,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谁都知道这次动迁再回迁不一定到哪个小区、哪一座楼房,或许不可能像从前继续做老邻居了。
    从搬家分开到集中起来抓回迁房号,互相见面不过几次,以后真的见面少了。因为住的分散了,也因为新居改变了小胡同开放的生活方式。一幢幢高大的楼房限制了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他们只好逐渐适应新环境,改变往昔爱走家串户的习惯,将自己"宅"起来。不过还得说是百利一弊,新居有许多好处,既改善了老邻居们的居住条件,不必几代人同居一室;也由于以气换煤,减轻了晚年难以应付的体力劳动负担,这些正是老辈人盼了一生而求之不得的!
    舒坦的日子过得快,如今算起来小胡同的邻居们迁入新居二十多年了。岁月催人老,虽然不情愿,还是陆陆续续听到老邻居中有人作古,包括我的母亲、父亲亦在近五年内先后辞世。作为小胡同的元老,他们的逝去让我更感到"家"的远离,这或许是我愈加思念小胡同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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